第49章
  
  姜喻身形定格住,动弹不得,心底一慌,无声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过四周,最终却像生了根,直勾勾钉在她所站的方位。
  沈安之莫不是看得见自己?
  虽然按理说她的梦境,本不该无缘无故梦到沈安之。
  姜喻焦急地喉头溢出声,轻声唤去:“师弟……”
  沈安之并未回答她。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一步步靠近,姜喻下意识屏住呼吸,只见他身形微颤,力竭得双脚虚浮地一个踉跄,垂眸时眼底沉淀的暗色浓得化不开。
  姜喻心口一紧,未及细想已伸手去搀,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空。他踉跄着稳住自己,整个身形径直穿过她。
  一阵凉风忽地掠过,卷起她耳畔碎发。姜喻急急回身,撞入眼帘的唯余那个十岁的小小少年过分单薄,刺眼的玄色背影与这昏暗的暗室几乎融为一体。
  她眼前光影流转,一帧又一帧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掠过。
  她看见了沈安之的过往。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窥见,这入门尚不足一年的小小少年,是如何在日复一日里,小心掩了自己痕迹,蜷在暗门后的这方天地。
  他会就着微弱火折子光,指尖拂开积灰,在那些泛黄脆弱的禁书残页间翻阅。
  也会在被其他弟子追赶时,跑到此地避人眼目,以求一时安逸。
  更会在无人可见的此地,独自一人承受反噬的疼痛,直至汗流浃背,身形蜷缩在一起昏死过去。
  直至一日,他在一卷丹毒密录的一书的最后一面,窥见了“抑晦丹”三字。
  其上记载:此丹诡谲,可抵天下万般反噬,强压祸根。
  沈安之手指攥紧了泛黄的纸页,死寂的眸底这一瞬闪烁出希冀的微光,他唇角轻勾,小心翼翼将药方一字不漏的誊抄下来,“找到了……”
  姜喻同样看清,这张方药方竟是如此才得知的。
  可她一想到沈安之日日躲避、日日自保、反噬发作,磕磕绊绊地成长至今。便没来的心堵,像塞了一团棉花。
  她的指尖虚虚悬停在沈安之的发顶上方,极轻、极缓地拂过,像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魇。
  “师弟,”姜喻声音里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往后,我会护着你,改变故事的结尾。”
  梦境中浮现,是原著里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岁月,是沈安之从不曾袒露于人前的晦暗过往。
  尤其那一道盘踞在他心口、狰狞扭曲的旧疤,历尽数年岁月,至今都未曾真正结痂。
  那伤……究竟从何而来?
  姜喻心头盘踞着无数疑问,沉甸甸地压着,几乎要破喉而出。然而未等姜喻去深究去细看,梦境便骤然消散。
  醒来时,她眼角洇着湿凉。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咸涩的湿意蹭在皮肤上。
  几乎是念头刚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便攫住了她。
  要见他,立刻!马上!
  晨雾尚未散尽。
  姜喻胡乱披了件绯红外衫,青丝未挽,散乱地披在肩头。她甚至顾不上穿好,赤足踩着冰凉的木板,几步便冲到沈安之厢房紧闭的门外。
  “笃、笃、笃……”
  她指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扣上门扉,落下三声急促又竭力压低的轻响。
  姜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安之疲倦揉了揉眉心,指尖按上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场并不安稳的梦中挣起身,里衣被薄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不说,又带着说不出的烦厌。
  急促的敲门声,他起身掐诀理好衣衫,随手打开门,就见姜喻匆匆忙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姜喻胸口起伏,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在看清沈安之的刹那骤然失声。
  他就那样安然无恙地倚在门框上,带着一身未散的睡意和慵懒,仿佛她那些让她担忧的梦境全是凭空臆想。
  沈安之倦怠的目光懒懒垂下,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骤然凝住。
  姜喻赤足踩在冰凉粗糙的木地板,视线不受控地向上,凌乱的衣襟、散落的发丝。
  意识到她匆忙地衣衫略显凌乱,一时屏住呼吸。
  一股无名地焦躁与燥热用力拉扯,从脚底至到头顶的热度,让他眸底晦暗逐渐幽深,喉间发紧。
  他几乎是仓促地别开眼,视线躲开那抹晃眼的莹白,声音低哑:“师姐,怎么这般匆忙?”
  他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欺近。
  “我、我就来看看师弟如何了?”姜喻抬眸干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又生生忍住,脚底的寒凉和心尖的热倒是一时平衡了。
  方才梦境带来的心悸还未平复,眼前人熟悉的气息让她恍惚得,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如何?”沈安之佯作漫不经心地重复,“我很
  好。不过,师姐……”他刻意顿了顿,眸底翻涌的墨色深得让姜喻心尖骤然一缩,“就打算这般说?”
  沈安之带着几分不易觉察地贴近后,她顿时只觉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已被他打横抱起。
  沈安之的手臂坚实有力,不容她挣扎,属于她的、带着暖意的馨香瞬间霸道地纠缠上他的鼻息,无孔不入,“我看师姐并非不知冷暖,怎么来的仓促?是打算继续教师弟‘心悦’滋味?”
  “沈安之!”姜喻强压的惊呼溢出,慌乱地抬眸,撞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那侧脸上似乎透着压抑的、说不出的隐忍情绪。
  沈安之抱着她大步流星,径直踏入隔壁厢房。将她轻轻放落在床榻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
  甫一放下,沈安之便僵硬身形一顿,背过身去。指腹相互摩挲着残留触感,垂眸看她,眼底藏着幽深的暗涌,“师姐,穿戴好再说……”
  他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胸腔里叫嚣着燥热,许久才勉强平息一两分。
  姜喻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底那点残余的惊讶被笑意取代。
  沈安之,现在倒是知道害羞了?
  姜喻含笑着噗嗤一声,沈安之回眸觑了她一眼。她憋住上扬的嘴角,整理好鞋袜和衣衫。随他托了把木椅,又倒一杯凉茶给他,心底早暗自准备说辞。
  姜喻故作轻松地抛出饵线:“师弟,‘心悦’二字嘛,总需些‘引子’呀……”
  烛火在沈安之眸底跳跃,映着他微挑的眉梢。“哦?”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像羽毛搔刮在人心尖,静待下文。
  “譬如,”姜喻顿了顿,目光清亮地迎上他,“坦诚相待,说些彼此不知的私密事,才算真正交了心?就比如,师弟厌恶欺瞒,这事儿,我可摸得门儿清了。”
  他指尖在杯沿缓缓划过,“师姐想探听什么?”
  姜喻语气微顿,到了此时反而喉间发紧,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泛白。压在舌根的话,到底是该倾吐的真心,还是不该惊动。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师弟,我想问一问你胸前伤疤由来……”
  她静等了一下,原以为等不到沈安之的答案。
  沈安之抱臂地看向姜喻,思索了一番,眼底闪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认真,暗藏下小心翼翼道:“我十年前失了半年记忆,浑噩间由顾师姐带我拜入鹤门宗,自此胸口那道旧疤便再未真正愈合。
  以此为始,跗骨之蛆般的反噬,从起初半年一次的钝痛折磨,渐渐变得频繁,直至如今……蚀骨焚心之痛便会如期而至。”
  沈安之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懒散轻松,仿佛说得从不是他自己。
  第45章
  姜喻抬眸直愣愣地望向沈安之。
  他啊……说得太轻松了,仿佛他才是那个事不关己之人,便让一切掩埋于过去。
  姜喻微微抿唇,目的达成了不是嘛,可胸腔溢出的酸楚感又算什么。
  “师弟,若是旧疤不恢复,你会如何……”姜喻压下音色轻颤,眼尾泛红,拢在袖中的指尖一寸寸捏成拳压在腿上,眸底深藏着微光闪烁。
  看见姜喻眸底的微光,沈安之头一次懂得什么叫不忍心,不忍说出他早有预感的答案。
  哪怕如今有抑晦丹存在,反噬不再疼痛发作,若是不弄清楚体内旧疤由来,只怕难逃不过……
  沈安之抱臂弯唇,微扬了扬下颌,转移话题道:“师姐不是信心满满吗?抑晦丹在,师弟的伤疤亦有可能恢复之机。”
  姜喻指腹无意识地蹭过泛红的眼尾,似要拭去并不存在的泪痕,追问道:“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自然。”沈安之将杯中凉透的茶一饮而尽,眸光沉沉在她眼尾扫过,心中微动,似被羽毛搔过,微痒。他放下茶杯,“既然师姐问完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前倾,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挑起,眸底侵略性毫不掩饰。修长指尖捻起她一缕因匆忙赶来而散落的发丝,慢条斯理地缠绕在指间把玩,“倒该师弟问问了。”
  姜喻被他逼近的气息笼罩,强自镇定地颔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