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复出?”
  像听到什么陌生词汇,丁篁满脸茫然。
  “对啊,复出。”
  梁霄转头看向他,语气莫名笃定。
  丁篁神色怔住,顿了顿,僵硬地摆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墨镜几乎挡住梁霄大半张脸,他扬起下巴,捏着算命老先生的腔调说,“年轻人,咱们打个赌,我就赌你绝对可以重新回到舞台上。”
  丁篁没有立刻接话,低下头,柔长的黑色发梢垂落眼前,为布满红斑的左脸覆上一层阴影。
  沉默半晌,他开口道:“和我永远都学不会开车一样,因为有些事做不到,就是真的做不到。”
  话音落下,本以为等待他的,又是连番苦口婆心的劝导。
  比如:“你不尝试怎么知道?”
  “你只是被想象中的困难绊倒了。”
  “你也明白自己这样是在自暴自弃、浪费生命。”
  “其实你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罢了。”
  ……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三年前再也写不出一首歌时,梁嘉树是这样说的,很多人也是这样劝的。
  劝他再尝试、再坚持、再努力,别轻易放弃。
  他以为梁霄也会说同样的话。
  然而车内静默许久,并没有响起想象中的声音。
  丁篁不解地抬头望去——
  第10章
  车内昏暗,只见梁霄脑袋枕着座椅靠背,正脸一动不动地朝向丁篁,呼吸平稳绵长。
  青年脸上戴着纯黑色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是睁开还是闭着。
  难道……睡着了?
  丁篁犹豫几秒,忍不住悄悄凑近,捏住墨镜侧边的眼镜腿小心向下摘,一寸一寸……
  然后和梁霄正常睁开的双眼撞个正着。
  丁篁:“……”
  极近距离下,呼吸几乎清晰可感。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尴尬感在丁篁心头爆开,就在面颊即将升温变红时,梁霄盯着他突然开口:
  “别转移话题,就问你赌不赌。”
  低沉磁质的声线里,有种少年人才有的中二和较真,却一下子冲散了丁篁的重重心事。
  哑然几秒,丁篁不自觉松下僵硬的脊背,摇了摇头,妥协地说:“好,和你赌。”
  “那赌注就是输家满足赢家一个愿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梁霄语调轻快地说完,把墨镜往鼻梁上一推,自我感觉很酷地打了个响指:
  “谁不履行,谁就是小狗。”
  黎明前夕,万籁俱寂。
  车窗外黯蓝深邃的夜色中,暖黄路灯一盏盏掠过。
  而丁篁望着梁霄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毛茸茸的脑袋,忽然感觉现在的他……就很像一只小狗。
  ……
  大约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到达目的地。
  下车后,入眼便是一个半人高的景观石戳在圆形花池中央,上书“梧城山公园”五个大字。
  丁篁回头问:“你怎么会想来这里?”
  梁霄正站在原地热身,双臂抻开露出清晰起伏的肌肉线条。
  “因为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听说这里的日出很有名,是被网友列入人生景点的程度,所以就想着一定要来看一看。”
  说完他话锋一转:“而且你不是也很喜欢爬山吗?”
  “我?”丁篁食指朝向自己鼻尖。
  “对啊,我看过你出道后的访谈,”梁霄一边转动脚踝一边语气如常地说,“当时主持人问你除了做音乐还有什么别的爱好,你说还喜欢爬山,因为小时候你……”
  “好了我想起来了。”丁篁语速飞快地打断。
  突然有些庆幸天光昏暗,没有暴露他脸上窘迫鲜艳的红色。
  “都、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别总上网考古了。”
  丁篁努力板出一副严肃正经的口吻。
  “遵命,小竹老师。”
  梁霄双手交叠扣在自己那颗爆炸头上,吊儿郎当地向前晃去,“反正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丁篁:“……”
  低埋着头,无奈又无力地慢吞吞跟上。
  他和梁霄从西门进入梧城山,沿着石阶开始一级一级向上爬。
  途中梁霄像揣着百宝箱一样,不停从他身后那个硕大的双肩包里掏出各种装备分享给自己:
  纸巾、水、能量棒、折叠登山杖、微单相机……一应俱全。
  他还像当下时兴的大学生陪爬似的,加油鼓气、提供情绪价值和导游讲解一条龙服务。
  “梧城山有四大主峰,最高的雾云坡海拔近千米,日出时云海翻涌,金光四射……”
  丁篁默默听着梁霄照本宣科的介绍,说来可笑,自己已经在南华市定居多年,不过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越往上爬,体感温度越低,独属于清晨凉润的空气包裹周身,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同样来夜爬的人,大家都默契地保持安静,身披星光夜露徐徐前行,没有人高声喧哗。
  在这样幽静舒适的氛围里,以前经常爬山的身体细胞仿佛被唤醒,然而让丁篁唯一感觉不太舒服的是,大部分路过的登山客都会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虽然的确没有人认出梁霄,但昏暗天色里,他顶着一颗钢丝球形状的脑袋还戴着巨大黑超的样子,也算足够吸睛了……
  谈霄自己当然也有所察觉。
  东方天空淡淡发白,借着微光,他默默观察丁篁藏在鸭舌帽檐下的脸。
  尽管之前有步行商街的状态兜底,但第一次正式出门就带他来爬山的决定依旧略有挑战性,无论是体能要求还是对人群的畏惧感,谈霄原本计划在爬山过程中让丁篁循序渐进地适应,但他忽略了自己特殊造型所带来的变量。
  此刻丁篁表情明显被路人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谈霄思索两秒,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知道这些看我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话音刚落,身后恰好又走上来一个背包客,擦肩而过时扭头多看了他们两眼。
  谈霄忽然一个趔趄,那人反应迅速立马伸手扶住他,还顺便弯腰把掉落的登山棍捡了起来,手把手妥帖地塞回他掌心里。
  “小心点,加油啊兄弟!”路人语气振奋地鼓励道。
  谈霄朝他连连点头致谢,然后拿起登山棍戳在地上左右敲敲,用出了盲杖的效果。
  等人走远后,谈霄转身面向丁篁,食指勾住墨镜往下一拉,露出镜片后一双含笑上挑的眼。
  他说:“现在知道了?”
  丁篁没忍住低下头,原本僵硬的肩头抖颤两下,渐渐软化出一个放松的弧度。
  等终于爬上山顶时,观景平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人头攒动,谈霄没再向那边凑热闹,而是带着丁篁走到一处游客相对较少的僻静角落里休息。
  那个位置视角也不错,能看到日出和半边倾斜的山脊。
  清晨时分,太阳从地平线跃出,澄澈金光穿透缭绕在山体周围的雾气,在云层之上反射出一圈圈华彩光晕。
  的确美不胜收。
  在众人雀跃欢欣的高呼声中,谈霄忽然倾身凑到丁篁耳边,问:“现在不想唱首歌吗,小竹老师?”
  丁篁转头看他,眼神先是诧异,随即像想到了什么。
  于是天边粉红的云霞慢慢烧到他的脸上。
  明明已经三十有余,眼前人却和十年前访谈节目上的样子重叠,清冷锐丽的面容下是如出一辙的静敛腼腆。
  主持人问那个初出茅庐的作曲天才,平日里还有什么其他爱好。
  彼时谈霄蹲守在电视机前,猜的都是看书看电影之类文气的活动。
  但丁篁说:是爬山。
  谈霄和主持人一样好奇原因,眼巴巴盯着他。
  所以丁篁当初是怎么解释的来着。
  “你说因为自己脸上长的红斑,从小没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玩。”
  经年之后,谈霄不紧不慢地说:“于是你经常一个人跑到老家的后山上,给山里花花草草小动物们唱歌听……”
  简直像童话里不谙世事的主角一样。
  可如今,已经长大成年的童话主人公跌落进现实,因为旧事重提反而羞窘得脸色涨红。
  他躲避着视线,习惯性垂下头,露出后颈瘦削凸立的骨节。
  谈霄静静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小竹老师,唱首歌吧。”
  像你很久以前发布在自媒体视频里那样,席地而坐,弹着吉他,自由地再唱首歌吧。
  青年嗓音沉缓,透着微妙的蛊惑人心的魔力。
  丁篁双眼有些放空,嵌在细白脖颈上的喉结情不自禁动了动。
  面朝太阳的人群在肆意喊叫,周围真的很吵,吵到好像即便在这个角落里小小地哼出声,也不会有人察觉。
  而对面梁霄目光像一面被晒得温热的湖。
  没有过于烧灼的期待,也没有冰冷高深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