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温热湖水包裹着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让丁篁短暂忘了过往经历和现实环境,破天荒有了一点开口清唱的冲动。
  “我……”
  他唇缝微启,刚想说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您好,请问您是——”
  听到人声,丁篁立刻惊醒般回神。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穿着登山服的年轻人走到了他们旁边。
  为首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
  不会吧……又被认出来了?
  丁篁下意识偏过脸压低帽檐,心跳加速。
  “麻烦您再说一遍,刚才我们没听清。”身旁响起梁霄镇定自若的声音。
  “噢噢,”马尾辫女生立刻解释道,“我刚才是想问您二位正在这边拍照吗,因为我们几个人觉得这个位置角度很好,所以想麻烦您能不能帮我们也拍张合影。”
  说完指指挂在丁篁胸口的微单相机,目露期待。
  梁霄没接话,而是和那群年轻人一样转头望向自己。
  “……”瞬间压力值拉满,丁篁忙不迭地点头:“没、没问题,你们站过来吧。”
  得到应允,呼啦啦的衣角像纸飞机从眼前轻快穿过。
  几张年轻面庞聚在取景框里,身披朝霞,一瞬光景随着丁篁按下快门被永恒定格。
  拍完照,对方捧着传到手机里的合影照片,道过谢后欢天喜地跑开了。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散去,四周光线变得通透明亮。
  怕等一会儿真的被人认出来,丁篁催促梁霄尽快下山。
  他们选了一条和上山时不同的路。
  走在林间幽静的小道上,伴着鸟鸣,丁篁不自觉开始在脑内情景复盘,一遍遍回想刚才和陌生人对话时的用词、语气。
  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说出声:
  “没事,不客气……”
  “好的,拜、拜拜……”
  他小声嗫嚅着自言自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全然不知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对了,”梁霄突然开口道,“我记得那场访谈中,你说答应和梁嘉树组乐队参加节目,就是在爬山途中定下的。”
  “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
  被青年打断复盘,丁篁顺着他的问题转移思绪,慢慢陷入回忆中……
  起初,他和梁嘉树只是同一所音乐学院里学长学弟的关系。
  两人之间相差两届,梁嘉树还在校时,丁篁几乎和他没有交集。
  因为那时的梁嘉树是校内风云人物。
  传闻这位学长才貌双全,嗓音一流,是著名歌唱家梁兀声的独子,出身优越,性格却温润谦和平易近人,所以在一众学弟学妹心目中,“完美”成了他的代名词。
  丁篁即便再独来独往,当时也对他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在自己毕业前夕,竟然和回校探望老师的梁嘉树产生了交集。
  他们结识的契机源自一场落水事故。
  当时丁篁还在一个自媒体平台发布不露脸的弹唱视频,几年下来也小有名气。
  临近毕业,他抱着吉他来到学校人工湖边,想录个视频纪念自己在大学里的最后时光,不曾想意外掉进湖里,等爬上岸后脱力地晕倒在地,恰巧被路过的梁嘉树送去了医院。
  这场事故让他收获了一个音乐领域内的知音、社交工作方面的导师,以及心理上可以依靠的兄长。
  所以即便后来被梁嘉树认出原创音乐人的身份,丁篁依然和他来往日益密切。
  毕业后,有段时间工作受挫还弄丢了住处,也是幸得梁嘉树接济了他。
  合住期间,梁嘉树曾几次提议组乐队参加素人音综,但丁篁畏惧镜头和大众视线,始终犹豫不决。
  直到有一次,梁嘉树陪他一起爬山。
  那时他们还没来南华定居,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海东市发展。
  海东近郊有座山,丁篁格外钟爱,一年内可以造访好几次。
  而梁嘉树陪他去的那一次,丁篁重感冒刚刚痊愈,身体还虚软乏力,本以为这次可能无缘登顶,但没想到梁嘉树一把背起了他,还和他打赌,一定会让他看到新年第一天的主峰日出。
  如果输了,梁嘉树声音轻松地说,他会承包未来一个月内各种家务。
  但如果赢了,丁篁就要答应和他一起组乐队上节目。
  现在想来,其实有点忘了当时内心在作何纠结。
  是因为被梁嘉树对音乐梦想的坚持打动了吗,还是因为对自己生病时梁嘉树彻夜不眠的照顾而感到心有亏欠……
  丁篁说不清楚。只记得那个天寒地冻时节,天色昏暝幽暗,自己趴在梁嘉树起伏的背上,听他粗沉的呼吸声伴着唇边呼出的白气飘散到耳边。
  没由来的,丁篁默默想道:要不试一次吧。
  万一呢。
  万一像我这样的人,也能被正视、被喜欢;也能站在聚光灯下,用歌声给人快乐和力量呢?
  ……
  在回忆里陷得有些深了,因为十年后梁霄随口问的一句话,让丁篁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于是自*然也没注意脚下路况,一不小心踩到颗凸起的石块,紧接着身子歪斜,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丁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恍惚间只看到眼前世界旋转着画了个圈,然后视野颠倒,感觉像喝醉了一样,无法自控地啪叽一下摔进步行道旁的草丛里。
  周围草叶簌簌作响,屁股坐在地上前两秒,丁篁还有点呆滞。
  但看到路过行人捂着发笑的嘴角从眼前走过,清晰的丢脸的感觉一瞬间在心头爆开。
  脸部迅速充血飙红,无地自容的尴尬让他想扒开草缝钻进去。
  就在丁篁深埋着头手足无措时,身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大笑声。
  丁篁:“……”
  毫无疑问,是梁霄。
  背过身,丁篁忍不住闭眼扶额:
  一个人失忆后,为什么可以连基本的风度都没有了……
  但是下一秒,笑完的梁霄忽然纵身一扑,也跟着摔进他旁边的草丛里。
  第11章
  丁篁惊诧地投去目光,恰好梁霄也转过头来。
  一对眼眸在晨光中像某种犬类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说:“原来摔倒也这么好玩。”
  闻言丁篁怔住。
  奇异的是,刚才心里负荷满载的尴尬和无地自容像被施了魔法,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流速好像忽然变慢。
  丁篁转回头,仰起脸举目眺望:
  头顶叠盖的乔木绿叶密密匝匝,树枝交错横展,像苍劲手臂伸向高空,迎着朝阳的皮肤被镀上一层细闪金粉。
  一直习惯于埋头赶路,他差点忘了,自己以前喜欢爬山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可以有机会像这样,或站或坐或卧或躺,从各种不同角度欣赏自然世界富有层次感的美。
  原来摔倒,也是可以好玩的。
  的确如此。
  丁篁对着阳光眯了眯眼,草叶混合泥土的清新气味扑入鼻腔,让人莫名感到舒畅开怀。
  他不自觉勾起嘴角,左边脸颊显出一颗标志性的深深酒窝。
  伸了个懒腰,从地上骨碌爬起身,丁篁向梁霄伸出手,示意要拽他起来。
  而梁霄视线从他的手心渐渐上移到脸庞,目光直勾勾,盯了半晌舒口气道:“终于找回来了。”
  丁篁:?
  “什么找回来了,”他左右转头看一圈地面,“你掉东西了吗?”
  梁霄不答,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拍掉身上草茬,语气轻松道:“没事,继续走吧。”
  丁篁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上。
  但是左脚刚刚迈出一步,钻心的痛感顺着脚踝筋络直刺神经,让他额角立刻条件反射般渗出了一层薄汗。
  “等、等一下,”丁篁脸色发白地开口,“我的脚,好像扭到……”
  话未说完,一阵风先扑到自己腿边。
  梁霄像瞬移一样再他身前蹲下,动作利落地卷起裤腿,眉头微皱地说:“扭到哪了,我看一下。”
  刚才摔倒时感觉还不明显,但现在胀痛感愈发清晰,丁篁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脚踝,发现竟然已经迅速浮肿起来。
  “走,我背你下山。”
  梁霄表情严肃地背过身去,蹲下。
  林间细碎阳光筛落在青年不算宽阔的脊背上,和记忆中的画面几乎一样。
  那年梁嘉树背着他成功登顶,从此开启两人终归分道扬镳的星途。
  如今趴在梁霄背上,丁篁感觉心里有棵树好像悄无声息地掉了一片叶子。
  是种相距十年的,如宿命般尘埃落定的安静。
  ……
  从医院回到家后,梁霄严格按照医嘱,让丁篁卧床休息。
  洒扫家务、一日三餐都由他来负责。
  起初丁篁还有些不放心,但看到他能一边给笋片切成粗细均匀的丝,一边还能兼顾炒锅和汤锅,也便停了想帮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