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身旁突然响起谈霄的声音,丁篁愣愣回神。
  青年今天单穿了一件白衬衫,下身搭配钴蓝色牛仔裤,干净清爽得不可挑剔,也显得人格外年轻。
  丁篁收回目光,垂头盯着自己迟迟没有挪动的双脚,闷闷地说:“我有点不敢进去。”
  “不敢?为什么?”谈霄抱臂倚靠门边,歪着头耐心等他回答。
  丁篁抬眼望向乐器室里面——墙上挂着一排造型各异的贝斯吉他、墙下木质横架上依次排列摆放着古筝、琵琶、电子琴……墙角还有一组爵士鼓,黄铜镲片上倒映出房间中央烤漆钢琴的影子。
  闭上眼,几乎不用深想,每个乐器的质地、手感、共振低鸣,都会立刻浮现在他脑海中。
  可是这些曾日夜陪伴过他的朋友,因为自己的缘故,如今被冷落、被闲置、被落满时光的灰尘。
  每当站在乐器室门口,深重的负罪感如同穿不透的空气屏障,让丁篁止步不前。
  “要不,我拉着你走进去?”
  伴随谈霄话音落下,一只手掌正面向上摊开,递到自己眼前。
  盯着那只修长素净的手,大脑空茫一片,身体却替他率先做出反应,丁篁缓慢伸出五指,轻轻搭了上去。
  干燥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谈霄反扣五指,用不轻不重的牵引力道,拉着他迈过乐器室的门,然后直直走到钢琴前坐下。
  “才发现,原来你手上的琴茧有这么厚。”谈霄拉着他的手没放,而是举到眼前仔细端详每个手指尖,还好奇地戳了戳。
  丁篁被他弄得有些痒,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说:“很丑,别看了。”
  谈霄抿了下唇,转头环顾室内一圈,问道:“既然都能把手练成那样,怎么现在连碰都不碰你这些宝贝乐器了。”
  他的问题堪称一针见血,直指人心。
  丁篁垂眸盯着自己指尖,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因为唱不了歌,也写不出来,乐器对我来说变成一种摆设,他们依旧美妙,但我已经干涸了,即便再怎么摆弄弹奏,也还是写不出一首新歌,所以何必呢……”
  与其面对满屋珍宝两眼空空,白受折磨,不如从一开始就远离他们、远离音乐好了。
  “喔,这样啊……”谈霄撑着下巴,胳膊肘支在钢琴盖上,反应平淡地点点头。
  丁篁转头看他:“就这样?”
  谈霄也看他:“就哪样?”
  丁篁说:“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说吗,比如我胆小、矫情、想太多、缩头乌龟……”
  “噗嗤”一下,谈霄笑了。
  他边笑边摇头:“你做什么选择都是你的自由,我为什么要随意评价,而且你之所以会那样做,相信一定是有你自己忍受不了、且别人又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所以我没有什么别的要说。”
  空气寂静两秒,谈霄又开口道:“对了,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和你做个游戏。”
  说完掀开琴盖,黑色漆面倒映出青年亮如晨星的眼睛。
  “什么游戏?”视线相接,丁篁目露迷茫。
  谈霄没答话,而是直接张开左手五指摆在琴键上,然后用另一只手抓起丁篁的手覆在上面。
  掌心和手背相触,丁篁立刻感受到他微微用力拱起手背,严丝合缝地贴住自己。
  谈霄眉尾挑高,语气兴奋地说:“老师求带,让我也体验一下会弹钢琴是什么感觉。”
  午后的金色阳光在青年眼底脉脉流淌,温暖晴朗,“游戏”两个字模糊了内心的自我设限,丁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指肚贴住谈霄的指甲。
  向下按的一瞬间,琴音响起,曾经围堵自己的空气墙好像也随之消失了。
  所以梁嘉树打开监控时看到的,便是丁篁和梁霄肩头挨着肩头,坐在双人钢琴凳上,手叠在一起按住琴键,正在弹奏音乐的协调画面。
  亲密模样比他们曾经热恋时更甚。
  蓦地,男人颌角绷紧。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危机感在心里拔地而起,迎风暴涨,梁嘉树眯了眯眼,镜片映出锋利寒芒。
  沉默凝视着屏幕中的两人,半晌,他解锁手机拨出一通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严医生吗?”
  ……
  当晚,同在一桌吃过晚饭,梁嘉树将谈霄叫进书房。
  隔着实木茶桌,年轻和成熟的两张脸相对而坐。
  梁嘉树开门见山道:“明天拍完杂志封面,我就可以休假了,所以想提前听听你的想法。”
  说完,他拿出一个信封,两指压住推过去。
  谈霄面无表情地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直接倒在桌面上。
  是一沓照片。
  垂着手指翻了翻,有碧海、蓝天、快艇、别墅,万里阳光无尽夏日的海岛国家风景照。
  谈霄挑眉看向梁嘉树:“什么意思?”
  梁嘉树双手十指交叠置于桌面,微微笑着说:“意思是我打算把你送去照片里的那个地方。”
  同一时间,别墅另一层。
  丁篁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双肩包,正打算拿去卫生间刷洗一下。
  可是接好水后,他打开拉链将背包调头,倾倒里面的杂物,忽然包里掉出一本棕色的牛皮本。
  十分眼熟。
  定睛看了看,他立刻想起这就是之前谈霄一直不离手的那本“神秘攻略”。
  牛皮本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内部纸页摊散,丁篁一边蹲下身去捡,一边暗想:这可是它自己打开的,才不是我故意要偷看的……
  结果将本子拿到手上,扉页的第一行字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空心病康复手册】
  黑字遒劲飘逸,是和之前“预告函”上完全不同的字体。
  心跳莫名开始加快,丁篁不自觉咬住下唇,向后翻了一页。
  【爬山,从曾经的爱好寻找切入点,适当运动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改善心情。】
  文字下面画了两个背着登山包的小人,其中一个小人对另一个小人握拳道:【加油!】
  而这一页底部,是一行换了颜色的字,像是在一口气写完之前那些内容后,过了几天又回头补上的备注。
  那行字是:【竹老师,摔倒也没关系,我会陪你。】
  手指微微颤抖,丁篁翻开下一页。
  【中秋节,不要让他感到孤单,适当接触人群做一下脱敏训练。】
  下面画着两个小人站在摩天轮下,一个戴书生帽子,一个戴狐狸耳朵。
  而后面添上颜色不同的备注是:【那句谢谢,对他还是对我?】
  又翻一页。
  【他收藏夹里有好多赶海视频,如果突然带他去赶海,会不会开心一点。】
  简笔画是两个小人高举铲子,一人手里捏着螃蟹,一人手里拿着海星。
  底部备注写道:【所有沙滩画,其实都是在说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后面还有很多很多页,有PlanB湖边烟火大会、城市角落里的艺术展、十年经典音乐剧巡演、跨年倒数庆典……大部分青年还没来得及带他去。
  合起本子,丁篁心乱如麻。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十分想见到谈霄。
  梁嘉树和他谈完话了吗,应该谈完了吧。
  丁篁不由自主迈上楼梯台阶,直直向书房走去,脚步越来越快。
  同一时间,梁嘉树表面上的和煦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他压低声音对着面前青年说:“梁霄,你要知道,我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整容、更换身份,然后出国,我会供你一切日常开销,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谈霄抱臂凉凉地看着他,扯起嘴角哂笑:“全部,全都不满意。”
  梁嘉树也笑了,笑得不达眼底,声音像从齿间细细磨了一遍,他说:“你不满意的原因是什么,因为舍不得丁篁?”
  “对。”青年大方承认。
  门外丁篁身形顿住,眼睫颤了一下。
  梁嘉树问:“为什么?”
  山顶日出,游乐园,海边沙滩,露营烟花,一幕幕在丁篁脑中飞快闪过。
  对啊,为什么……
  走神间,他捏着牛皮本的手指不由自主松了点力气,一张夹在里面的书签缓缓飘落下来。
  丁篁弯腰捡起,眼中映出书签上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的两行字:
  如何打败身体里不快乐的怪兽——
  喂给他多到难以下咽的快乐。
  而几乎同时,房间里恰好响起青年坦然且坚定的声音。
  他说:“因为我喜欢他。”
  第22章
  天花板好空。墙好白。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好亮。
  外面现在应该是上午?晴天?
  自从睁开眼后,丁篁一直仰躺在床上发呆,大脑像卡死的机器拒绝运转。
  昨晚在书房门口听到那句“我喜欢他”,仿佛一颗炮仗在面前炸响,丁篁受惊般逃回自己房间,贴靠门板心口怦怦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