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边升起的朝霞慢慢地浮起,淡淡晨光在时间的流逝下变得愈加显眼,早晨的太阳拨开云层,彻底扫去了夜空里残留的夜色,天空湛蓝一片。
  沈淮序半拍半哄着陆元昭将她抱上楼,紧闭了一夜的主卧门再度被拉开,他轻手轻脚底将她安放在陆灕身边。
  陆元昭这一觉约莫睡了三四个小时,就不安地睁开眼。
  梦里的环境乌漆嘛黑的,她眼睁睁地看着沈淮序坠入深渊,分明距离够近,可她如何也抓不住她。
  陆元昭猛地睁开眼,不知是因为噩梦还是圈在自己周围的热意,自己的脊背起了一层薄汗。
  陆灕的位置早就空了,自己身侧也不知何时躺上来个身量高达的男人,半个身子的紧紧地挨着她,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怀里。
  男人紧闭着眼,手跟个暖水袋似的,在被窝里贴上她的小腹,给她暖着。
  这个全然包裹的姿势实在有些难以透气,陆元昭不舒服地动了下身子,男人便立刻醒了。
  一夜过去,沈淮序跟个没事人似的,躺在她的枕边,他本就是侧躺的姿势,只要略微一低头,视线便能与她齐平,沈淮序望进她睡眼惺忪的眼眸,温和地笑着,“睡醒了?”
  他的手还贴在她的肚子上,关心道:“还痛不痛?”
  陆元昭讷讷地,尚未完全从梦境中回神,“不痛了。”
  “小荔枝呢?”
  “齐祺带下去写作业了。”
  陆元昭诧异地问:“我姐来了?”
  “嗯,她不放心你。”沈淮序抬起手,穿过她的发间,将她再度揽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你才睡了四个小时,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陆元昭埋头在他的怀里嗅了嗅,安心地从床上坐起来,“你还没和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淮序也跟着坐起来,为了让她舒服些,在她的身后垫了个枕头,无奈地笑着,“昭昭,这大清早的,你就问这件事?”
  陆元昭听出这口吻里带了些避而不谈的意味,追问道:“你答应过我的——”
  之前就说好了,有什么事,得和她说。
  她又不是小孩子,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和沈淮序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回回都瞒着她。
  眼见着陆元昭瞪大了眼睛,作势要生气,沈淮序连忙退让,目光仓皇地答应,“好好好,我说。”
  “元昭,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是那所谓的高门大户对于血脉独苗的一味纵容,还是自己像块垫脚石一样被至亲算计着为人铺路。
  无论哪一件事,他都不想让陆元昭知道。
  她的世界应该是干净明亮的,他会用自己毕生的所有精力去护着她,这些腌臜事,他不愿让陆元昭知道。
  “你的身份证,为什么会在赵骁延那儿?”陆元昭问:“是你爸给的?”
  沈家除了沈恪,陆元昭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和赵家有密切的联系。
  可是陆元昭不明白,一张过期的身份证其实做不了什么,为什么要将他交到赵骁延手里。
  沈淮序坐在床头,哪怕只是坐着,他也比陆元昭高出半个头,他垂下头,揽过她的肩,慢慢地呼吸着,像是在思考该如何说。
  “不是我爸。”
  “是我奶奶。”
  赵淑贞?她将沈淮序的身份证拿去做什么?
  陆元昭茫然地眨眨眼,问:“为什么?”
  “这是三年前,我回国时用的身份证。”沈淮序说:“因为还有半年就过期了,我就去补办了一张,旧的就放在了沈宅的书桌,我爸这人严谨,过期的身份证也要统一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
  陆元昭抬起头,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他的下颌,她问:“然后你奶奶就拿了出来,看还没有过期,就拿去给了赵骁延?”
  沈淮序沉默着,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怎么会这样?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赵骁延只是一个侄孙,沈淮序可是赵淑贞的亲孙子。
  “元昭,你不知道在我奶奶眼里,亲族门楣这事有多重要。”沈淮序将她揽进了些,揉了揉她的发顶,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膛里,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赵家没落,到了我们这一代,就只剩赵骁延这一个独苗了。”
  “所以不管赵骁延的行事有多么出格,她也必须保住这唯一的侄孙。”沈淮序说:“为此,她可以适当地放弃掉自己的一个不受掌控的亲孙子。”
  “拿着我的身份证,可以给赵骁延一个底牌,或许有了这张身份证,在赵家微末之时,赵骁延可以拿着这张身份证加码,以我的名义去高利贷。”
  陆元昭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怔愣地抬起眼,去观察沈淮序的神色。
  他说话时的面色依旧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份寻常不过的财务报告,看得陆元昭的心一阵阵地发堵,好似有人将她的心口剜开,溜出汨汨血水,自小家庭和睦,被父母亲人捧在掌心呵护长大的陆元昭自然不知道,原来再亲的血缘,也会充斥着利用与筹算。
  “那赵骁延拿你的身份证做什么了?”
  沈淮序轻柔地拨开她垂落在额间的发丝,“没用,他一直带在身边。”
  直到昨晚,警方正式将那张过期的身份证销毁。
  陆元昭舒了口气,她犹豫了下,还是狐疑地问道:“为什么是你?”
  沈家这一代,有三个孩子,为什么会选择牺牲沈淮序?
  “对于我奶奶来说,我离开了沈家,来到你的身边,孩子也跟着母亲姓,我和入赘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抒泓已经渐渐接管沈家的,作为沈家日后的掌权人,他的身上不能有任何污点。”
  沈淮序淡淡地说:“那我便成了沈家的弃子。”
  作为一个日后要随着妻子定居在南方的沈家人,哪怕日后传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谣言,人们也会下意识地将他与沈家视为两个相互独立的客体。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早已脱离了沈家,那么无论出什么事,都和沈家扯不上什么太大的联系。
  所以他这一枚弃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块垫脚石,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发挥那么点价值。
  陆元昭错愕地翕张着眼,她很难去思考赵淑贞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去算计的沈淮序,踌躇道:“那——这件事,你家里还有别人知道吗?”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是你家里所有人一起合计起来想出的主意吗。
  沈淮序轻轻地笑了声,勾起她的一缕头发,指腹慢慢地摩挲着,“你说,我运气是不是还算好?”
  “这事是我奶奶一个人的主意。”
  沈淮序想,自己应该庆幸,只有去世的奶奶,将他视作了弃子。
  陆元昭沉沉地在他的怀里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抬腿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贴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拂过他抿直的唇瓣,“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想,沈淮序的情绪当真稳定。
  要是换做是她被这么对待,早就把家里掀个底朝天了。
  但她家也没人敢这么待她,无论是姑姑姑父,还是舅舅舅妈,都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处处为她兜底。
  所以在代入沈淮序的视角听到他用如此平和的语气复述完这个故事后,陆元昭心里当真和被人剖开一般生疼。
  过去听齐祺说过,沈家家风严谨,尤其是赵淑贞和沈恪,尤为古板封建,陆元昭还只
  当是管教严苛,从没有想过他家的行事作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她宁静地注视着沈淮序毫无波澜的眼眸,心想究竟是要被伤得多深,才能如此平静地,像个旁观者似地进行阐述。
  沈淮序如今年近不惑,还发生这样的事。
  那过去呢?
  是不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像是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般,沈淮序展颜笑了笑,眉目里的阴翳少了些,“放心,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事。”
  他抬起手,点了点陆元昭的鼻尖,“而且我现在也好多了。”
  陆元昭才不信。
  她的额头轻轻地抵上他的,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脸颊,缓慢地摩挲着。
  陆元昭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眸,说:“你还有我。”
  不管今后沈家待你如何,在我这里,你永远不会是被丢弃的那一个。
  沈淮序轻点着头,笑着说:“嗯,我知道。”
  他平静的模样看得陆元昭更加心疼,哪怕脸上浮着笑意,落在她眼里怎么看都是在强颜欢笑,陆元昭眼眶蓦地泛起一圈淡淡的绯红,晕在眼角,眼底波光粼粼,晃着湿意。
  “你瞧你,怎么还哭了。”沈淮序叹息一声,揉着她的头发,将她摁进怀里,“以后你收留我,好不好?”
  陆元昭在他的怀里闷声啜泣,“那你得给我做饭。”
  “好。”
  “还得给荔枝辅导作业。”
  “好。”沈淮序失笑,问:“还有什么要求?元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