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没想到这小子嘴还挺快的,一顿发言好像把车里的铁架都震响了,尤天白闭了两秒靠近副驾驶的右眼,竟然感觉他说得有那么一点道理。
  “这一笔账我先记上。”尤天白半睁着眼睛按耳朵,右边的人没回答他。
  车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就好像他们一股脑儿把两年没见的话语都发泄完了,这样想起来,他们不像是冤家路窄,倒像是老友久别重逢,这个想法让尤天白一阵恶寒,他恨不得探出头去重新开始跟小保安搭话,不过比起欺负老实人,他还是决定再埋汰一句小少爷:
  “你要是实在不想干,现在走还来得及。”
  但没想到对面的顶嘴来得飞快:
  “我有哪句话说我不想干了吗?”
  他知道休马又在用眼睛瞪他,所以干脆扭头去向窗外看。
  如果不在乎身后有个虎视眈眈的怪物,这地方风景确实挺不错的,老工业城市的灰暗天色也没能削减建筑本身的品味,能生在这种地方,人生一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这么去看,再想想自己未来几十年极大可能的居无定所及希望渺茫的天伦之乐,尤天白想把兜里的七星蓝莓爆掏出来点上。
  “所以你选择出来打工是为什么?”他的拇指在嘴边划着,主动把气焰压低了些,“你爸养不起你了?”
  好吧,没完全压低。
  车座向后动了动,尤天白知道他在抱着手臂向后靠,一声短暂的叹气后,黄毛小子的气焰居然先消了。
  “给家里的生意冲晦气,我爸找人算的。”
  果然是有钱人的说话方式,尤天白回过脸来看他,休马的眉头还拧着,侧面向这边。
  “你家什么产业,还需要洗钱?”话已经说出来了,尤天白又觉得自己有点太刻薄,“如果能问的话。”
  但对面回答得倒是挺直接:“殡葬。”
  无意冒犯,这行真的挣很多。嘴里真的闲得慌,尤天白又默默瞅了一眼中控器上放着的打火机。
  “等下,”疑问又上来了,“你为什么说我干的能给你冲晦气?”
  “你不是卖药的吗?”休马的脸猛地转了回来。
  这就是尤天白为什么有时候特别讨厌年轻帅哥,他的眼睛又被这张脸晃了一下。
  说起来,他确实也有听说过救死扶伤的行业可以在阎王殿里勾销点什么,不过那种救死扶伤和自己这种,可能只相同在了一个“扶”上。
  “我确实是卖药的,但应该和你说的不是一个药。”他一辈子伶牙俐齿,这一刻居然有点语塞。
  春雪过后的艳阳里,灰色面包车无辜地横在别墅的大门口,在少爷的豪车停靠着的另一侧,车厢上贴着黄底色红勾边的三个大字——“站得快”。
  “我是卖壮阳药的。”
  这次没人尖叫,但是庭院里的乌鸦还是喧嚣了一阵。
  “不只是壮阳药,情趣用品也卖的,计生用品、性感睡衣、仿真用具,样品都在后面,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找。”
  伶牙俐齿的感觉终于回来了,但他一路解释着,眼看着休马的手慢慢扶上额头。
  话已至此,尤天白再多的解释也成了假药大王的掩饰,他甚至有点同情少爷,毕竟自己真的没在“招学徒”中写的太明了。
  车里无声的怒吼持续了一阵子,尤天白重新捡起话头:
  “你还去吗?”
  休马把手撤了下去,回答依旧是斩钉截铁:
  “去,必须去。”
  什么能让富二代离开市中心的大宅子跟着穷老板下乡吃苦呢?尤天白终于把烟摸了出来,大概是些体察世人疾苦的深意吧,他不懂,也不想懂。
  等他掏了打火机转头,看到小少爷还在副驾驶上坐着。
  “愣着干嘛啊?快收拾东西去啊。”
  尤天白烦躁的时候会拖长音,尤其是看着这小子抱着手臂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恨不得用自己的北京味把他熏出去。
  “早收拾好了。”休马的回答还是这么简单直接,说着他又用下巴向后座指了下。
  第二排的空座上,放了个深花色的拉杆箱,这箱子是比他的车低调点,带上来的时候尤天白居然没注意到。
  “你的行李只有这些?”他还是先呛了一句。
  休马还在皱着眉头看他,不如说他的眉毛从见面开始就没打开过:“这又不是原始社会,难道缺了什么路上不可以买吗?”
  这逻辑竟然让尤天白有一丝同意,他无可反驳。
  “安全带扣一下吧,少爷。”他选择叮嘱一句,太子可不能被伤到。
  休马倒是挺听话的,扭头去找安全带的卡扣,按到底后又抬了头,问:
  “你叫我什么?”
  尤天白给烟打火的手停住了,用一个说不上关切的长辈笑容回答了他。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在车里抽烟?”休马的手指在勾安全带,他的手居然也挺好看的。
  再一次地,尤天白用笑容回答他,然后干脆利落地给烟点上了火,把第一口烟喷向了他的脸。
  副驾驶上的人当机立断向后缩了一尺,他躲着烟的样子和两年前一样。
  “想从这条路上回去,你最好听我的。”尤天白把打火机丢回储物箱,夹着烟看他,“全身上下都听。”
  这边的视线没动,休马的眼神却游移了一瞬,尤天白夹着烟的手支上脑袋,他在等他回答。
  “你是想把刚才的一拳找回来吗?”车已经点着了火,座椅的嗡嗡响声让休马觉得喉结都在震。
  尤天白又笑了,他笑起来挺神奇的,够爽朗,但没有把人带进欢乐里的意思,像是在旁观。
  “不着急,慢慢找。”
  话音落下,他身侧的安全带也扣到了底。
  作者有话说:
  至此,少爷欠尤天白一拳头
  第3章 你这两年前变了挺多的。
  长春市郊的国道上,屠老七揣着军大衣的袖子,原野上的北风在他脸上刮。
  他迎着风在道边站了四个小时了,路上一共过去了不到二十趟车,十五辆是运货的大型卡车,五辆是小型私家车,其实还有一辆返乡的摩托车,除了摩托车司机停下了看了一眼之外,所有的车都呼啸而过,卷起柏油路上没化开的雪沫子,灌进叔侄俩的袖口。
  “叔,刚才是我错了,我不该跟你顶嘴。”
  离老七一米远的雪地上,老五正盘腿坐着,他没吱声,军大衣的后背上是板结的雪块。
  早上在湖边,中午在路边,一头午过去了,一口汤圆汤都没喝上。
  “叔你说句话呗?”他抄着袖子回头,国道上的风比湖边还大,没人说话真的心里发慌。
  “侄子。”老五的话语穿过北风而来,语重心长,“男人要有定力,比如我现在,就要充分进入我在扮演的角色。”
  屠老五听起来的确是不生气了,但有点太不生气了,做侄子的心里没有底。
  “你这方法真能奏效吗?”他眯着眼睛向路边看,这里是风口,柏油路上的雪像沙漠里的滚滚沙尘,“我们等了快五个小时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风声,老五打坐一般挺直了脊背。片刻之后,他浑厚的嗓音响了起来。
  “我说过了,男人要有定力。”他眯起眼睛,如入禅境,“再说了,你凡叔已经彻底清净了,下半辈子都清净了,我们跟着冻几个小时怎么了?”
  提到了故人,屠老七开始泪眼朦胧起来,他匆匆抹了两把眼泪,又问:“叔,你说车即使是真停下了,司机他要不让给我们怎么办?”
  屠老五眯缝着的眼睛打开了一只,半侧过脑袋:
  “我从你爷爷那儿拿的家伙事,你不是正背着呢吗?”
  侄子磨成黑色的军大衣肩膀上,确实背了条深棕色的斜挎带,但他的手始终没往那边放,像是很宝贝这件东西,不敢去碰。
  “记住我说的话,老五,咱们做这一行的,头可断血可流,腰杆永远不能塌,永远不能向别人折腰——”
  “叔,别说了,来车了!”远处蒙蒙亮起了车影,老七赶忙转头向这边喊。
  老五闻言瞪开了眼睛,向着国道扑过去,别说折腰了,他直接横摊在了地上,他转转脸,把鼻子和嘴从雪里让出来。
  “侄子,记住我让你扮演的角色!”留下这句话,老五两眼一闭,在雪地上抽动起来。
  叔叔的话像是给了他鼓舞,老七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老五身前,逐渐逼近的货车前,他放声大哭起来:
  “叔,你不能死在这里啊!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
  ——
  尤天白没想过能出发这么快,车开出去有十公里了,他还在回味早上发生了什么。
  我今天都干了什么?这问题他在脑子里问了不下十遍。
  起大早进城,接同城网站上找到的廉价寒假工,寒假工不仅是个少爷,还是个跟自己两年前就结了仇的少爷,结果就是他打了自己一拳,自己呛了他半句,你不情我不愿地坐进同一趟车里,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