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勤政殿内,除了萧九珞断断续续发出的抽泣声,并无任何动静,而萧九珞在萧承乾冰冷的目光中逐渐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处,渐渐的,她连哭也不敢哭了,只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阿耶。
  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僵,寂静得如同冬日荒野,直到宫人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僵冷的气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生气从缝隙之中窜了进来,殿中气氛陡然一松。
  “太上皇,翊王回宫!”
  萧九珞欣喜若狂,撑着跪得发麻的双腿,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阿姐回来了!阿耶,是阿姐回来了!”
  此事若说还有转机的话,那一定就在她这位翊王阿姐身上!
  萧九珞擦了擦眼角泪痕,望眼欲穿地看向殿外,不一会儿,翊王萧九瑜就携着一身风雪踏入了殿中。
  “儿请阿耶安,请阿娘安。”
  “阿姐!你可算回来了!”萧九珞打了个哭嗝,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一瘸一拐地走到萧九瑜身边,委委屈屈地问,“阿姐,你怎么才回来?”
  萧九瑜解下披风交给宫人,伸手拍了拍萧九珞的肩,目光却是向着太上皇那边,“阿姐去了一趟沂东山。”
  萧承乾顿时发出一声冷哼,“哦?那逆子去了沂东山?”
  “是,皇兄带颜太傅去了沂东山穹庐。”
  “穹庐?”萧承乾的口中又溢出一丝冷笑,“他还有脸去他皇祖母留下的穹庐?!他对得起他皇祖母和祖母对他的期望吗?!”
  “儿同皇兄在穹庐交谈了一宿,”萧九瑜给萧九珞递了个眼色,萧九珞抿着唇,朝萧九瑜露出央求的目光,显而易见,她想留下来听一听,可萧承乾并不打算让她留下,吩咐宫人,“先送长公主去偏殿休息。”
  萧九珞不敢再违抗萧承乾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正殿。
  姜见黎是跟着萧九瑜一道入宫的,只是她无需面见太上皇,便站在勤政殿外的廊下等,勤政殿侍奉的宫人认得她,想给她搬来一方月牙杌歇歇脚,被她给拒绝了。
  “无需劳烦少监,少监自去忙吧。”
  话音一落,姜见黎就瞧见那位被天降了皇位的德阳长公主,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出了殿,她探究般地看过去,对方觉察到了她的存在,也探究般地看了过来。
  “你,过来。”
  姜见黎听见萧九珞命令她过去,心中有所猜测,并不是很想掺和进萧家的这场闹剧中,于是迟疑了片刻。
  萧九珞憋了大半个月的火气在姜见黎露出迟疑之色时,骤然升腾而起,冷硬地吩咐身旁的宫人,“将她带过来,”想了想,又改口道,“将她带去配殿,本公主有事要问她。”
  少监叫苦不迭,暗自替姜见黎捏了把汗,无奈地躬身道,“姜娘子,长公主请您去配殿,您看……”
  大晋皇位更迭,又是在这般荒唐的情形下,勤政殿曾侍奉过熹王的人也不知会是什么下场,姜见黎不忍为难他们,朝萧九珞拱手道,“是。”
  只拱手,却不弯腰,那修长笔直的身影落在萧九珞眼中,怎么看怎么刺眼,她催促道,“你是聋了?本公主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些跟上来!”
  一年没见,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一副颐指气使,骄纵任性的模样。
  姜见黎压下心中不屑,摆出一副恭敬的神色跟在萧九珞身后。
  配殿离主殿不远,多走上几步便到了。
  进了配殿,萧九珞一个转身,直逼到姜见黎面前,姜见黎似是料到她会突然转身,先一步后退半步,避开了萧九珞逼人的视线。
  萧九珞气急,“你同阿姊一同去沂东山寻皇兄,皇兄可有说几时回京?实话说来,若有隐瞒,本长公主决不轻饶!”
  姜见黎顿了顿,垂首回道,“长公主,翊王在同熹王交谈之时,臣女并不在屋中,因而并不知二人究竟谈了什么。”
  萧九珞听见姜见黎称呼萧九稷为“熹王”,怒气更甚,“什么熹王!阿耶还未曾同意皇兄退位,你直呼我大晋天子为王,是为大不敬!”
  姜见黎闻言便知自己又得罪了这位长公主,念在她大约会是萧家第二位女帝的份上,她决定忍一忍,于是一撩袍服,双膝跪地道,“长公主,臣女不敢欺瞒于您,翊王与熹王所谈之事甚为机密,臣女并无资格在一旁听着,请长公主明鉴。”
  萧九珞仔细端详姜见黎的神色,见她面色无异,心下相信了些,可又不愿就此放过她。
  姜见黎这个人,从小虽长在翊王府,但其实她们并未见过几面,可这不妨碍她及其格外讨厌姜见黎,谁让姜见黎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野孩子,能当她亲阿姐的养妹呢!
  而且她还能跟着阿姐走南闯北,在外头游历,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好不快活,哪里像她,出个宫都很是困难。
  萧九珞越想越气,她甚至觉得,若不是因为有了姜见黎,那么跟着阿姐在外游历的就应该是她,若她随阿姐在外,即便皇兄不想当皇帝了,这个皇位也不会落到她身上,所以她落到今时今日的下场,姜见黎得负有很大的责任!
  第三章
  姜见黎低头拱手,看不见萧九珞的神色,却陡然感到一阵威压袭来,不用细想也知道这威压来自何处。
  萧九珞从来都与她不对付,亦或说,瞧她不顺眼,而个种缘由,无非就是因为萧九瑜,可萧九瑜这位养姊是她凭本事认来的,萧九珞再不情愿又能耐她何?
  心中虽这般“大不敬”地想着,可萧九珞毕竟是德阳长公主,过不了多久又会成为大晋第二位女皇,为着她的大计,也不能将萧九珞给得罪狠了。
  于是姜见黎垂首几步上前,从腰间解下一只锦袋,双手呈给萧九珞,“长公主息怒,这是南边的酸枣,臣女记得长公主一贯爱食酸甜之物,还请长公主请浅尝。”
  萧九珞平素难得出宫,吃得用的都是下面供上来的精细之物,市井里头的玩意儿,她感兴趣,却少有能够接触的机会,这锦袋中的酸枣是江南特产,卖相粗糙味道却不错,姜见黎觉得,萧九珞应当会喜欢。
  听闻是南边的东西,萧九珞眸光闪了闪,作势就要接过,身边的宫人却不敢让她吃来路不明之物,抢先跨出半步,恭敬却严肃道,“姜娘子的好意长公主心领,可宫外之物岂能随意往长公主跟前递,若是让长公主吃出个好歹,怕是就不大好了。”
  姜见黎伸出去的手顿了顿,闻言抿唇,“是臣女思虑不周,请长公主恕罪。”
  “无妨,”萧九珞转怒为喜,从姜见黎手中拽走锦袋,“我记得一年前及笄之时,阿姐也为我带过南边的蜜饯,滋味独特,已是许久未尝了,”说着,也不顾婢女的劝说,打开袋子随意捏了一颗丢入口中,用牙齿轻轻破开酸枣外头的糖霜壳,又酸甜交加的滋味瞬间盈了满口。
  萧九珞一边嚼着酸枣,一边笑着望向姜见黎,姜见黎瞧着瞧着,就觉得萧九珞的笑意有几分不对劲。
  莫非她?
  不妙的预感刚浮上心头,下一刻,萧九珞就痛苦地捂住了口,须臾之间,憋得双眸通红,隐隐还泛着水光。
  姜见黎垂在身旁的双手缓缓虚握,心中不耐,身体却识时务,“咚”得跪倒在地,先发制人道,“臣女不知此酸枣于长公主而言过于酸涩,惹得长公主不快,请长公主恕罪。”
  萧九珞正欲发出痛苦的呜咽,谁知姜见黎的反应比她预料的要快得多,她还未来得及采取行动,姜见黎就自个儿找好了台阶。
  “呕……”萧九珞气急之下,倒阴差阳错地吐了出来,满殿的宫人皆大惊失色,她殿中的殿正青菡忙不迭要请尚药局的医师,萧九珞一把握住青菡的手,用力捏了捏。
  青菡松了一口气,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故作严肃道,“姜娘子,你呈上蜜饯博长公主一笑,原是好意,可长公主身娇玉贵,这粗鄙之物害得长公主身子不适,你可有辩解?”
  萧九珞越听越不对,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她根本就没想给姜见黎辩解的机会!青菡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眼下变得这么钝了?
  什么辩解?她就是想揍上姜见黎一顿出出气!
  听了青菡的质问,姜见黎心下稍定,抬头辩解道,“长公主,臣女以为,应是您这段时日日夜忧思,寝食难安才导致脾胃弱,受不住这酸枣,您应当传尚药局的侍御医前来整治,为您调养身子。”
  萧九珞忽然感到一阵头疼,白着张脸斥责姜见黎,“你胡说!”
  “什么胡说?”太上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萧九珞计上心头,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角的清泪摇摇欲坠,正欲开口,却见太上皇冲姜见黎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回翊王府吧。”
  “阿耶!”萧九珞不服,抽噎着向太上皇告状,“儿食了姜娘子呈上来的酸枣才身有不适,阿耶都不查一查就要放人走吗?若是她想谋害儿呢?”
  “谋害你?”太上皇慧眼如炬,将萧九珞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害人也得有动机,她害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