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倾尽心力去爱的夫君,在某一夜呢喃出妹妹的名字。
  她想起来都作呕。
  她就这样成了神明历情劫的一环,命运如影随形,若附骨之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难以摆脱。
  但好在今生她知道天道退避开了。
  所以,快一点让他滚开吧。
  长剑横亘在脖颈上,幽凉的冷意贴在肌肤上,谢春庭看着她,眼皮垂下。
  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不信总比无视好。
  *
  奚叶开始公然与谢春庭作对。
  神明固执己见,她也不介意做得更过分一点。
  刚巧,有人愿意撞上来为饵食。
  暮春时节,贵公子一身素白衣衫,头戴玉冠,乌发如墨,容色秀美,站在她身侧,嘴角含笑看过来——
  “所以,殿下真的生气了吗?”
  这段时日,三皇子妃与三殿下不和的传闻愈演愈烈,甚至盖过了陛下生病的消息。
  陛下自去岁入冬以来,总是时不时地犯咳疾,春日温暖,却还是让他疾病缠身。
  虽则帝王病情反复,是一件值得忧心的事情,不过上京臣民经过了漫长的适应期,对此接受良好,反倒更为在意摆在明面上的八卦秘闻。
  听说,奚家二小姐公然挑衅,三皇子妃心情很不好,回去就找三皇子闹了起来,说要和离。
  建德帝听说的时候还多问了一句。
  问的是:三子当真如此混账?
  帝王盖棺定论,定的是三皇子的不是,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手笔。毕竟后宅不宁,艳闻疯传,说起来还是做夫君的无能和不知进退,三皇子此番的确是大大让人看了回热闹。
  有人甚至口口声声说蹲守在三皇子府院外时,亲眼瞧见殿下勃然大怒摔门而出。
  迎着贵公子的笑,奚叶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殿下近来的确很生气。”
  女子穿着姜汁黄朵云绉的织金衣裙,让人一看就想起了垂绦迎春花,枝意盎然。
  她话里有话,宁池意耳尖忍不住动了动,含笑道:“那应该怪某的不是才对。”
  自打殿下同三皇子妃有了矛盾的传言闹出来之后,在上京一向被拥簇为尔雅君子的宁四公子竟公然相邀三皇子妃出门游玩,赏景泛舟,好不惬意。
  这……是发觉三皇子妃有可能和离,尽快占得先机吗?
  事情闹成这样,什么姐妹共事一夫云云难听的话都冒了出来,上京百姓也觉得这桩被陛下赐婚的姻缘的确可能会散,但他们着实没料到宁四公子竟会明晃晃站了出来。
  天也,宁四公子与三殿下不是至交好友吗?
  这算什么,夺妻之仇吗?
  这样一出好戏,真是让上京的小老百姓目瞪口呆。
  据说近来三皇子府走出门受伤的仆从都更多了,想来是三殿下怒极的缘故。
  有此一说,倒也不算冤枉了宁池意。
  奚叶笑了笑:“你好像不怪我?”
  光风霁月的宁小公子,此刻已经是上京被人诟病的浪荡少年郎了。
  奚叶懒懒一笑。
  君子良风,毁于一旦。
  不知宁小公子作何感想。
  春水碧于天,宁池意站在画舫船头,偏头看向奚叶亮晶晶的眼睛,整容道:“某怎会,又怎敢怪罪奚小姐。”
  这一切都是他求来的,她能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已是莫大的惊喜。
  他怎么会怪她。
  再说了,名声这种东西不过是旁人口中闲言碎语,他从前不在意,现在也不会在意。
  若这污秽的名声能让殿下肝火大怒,尽快与奚叶和离,那就更好了。
  翩翩贵公子春风拂面,神情镇定从容,还带着些跃跃欲试,奚叶莞尔一笑,目光落在被小舟推开的一圈圈波纹上,垂下眼。
  一月已过,微生愿还是没有苏醒。
  自然了,她的嫡妹也没有苏醒。
  这其实是一件憾事,因为神女名义上的母亲将要病亡了。
  真可惜,不能看见神女面对这一切的反应了。
  奚叶颇为遗憾地轻叹一声,这声音被宁池意捕捉到,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大约是看出了她有些郁郁,温柔邀请道:“你想去宁府吗?”
  宁小公子这般无所顾忌的行径,听说已经惹恼了清直的宁大人,借着致仕的机会,宁大人早已携着夫人去往京郊山庄度假,摆明了是不想多管这荒唐事。
  做什么,偷情的野鸳鸯吗?
  宁小公子真会说笑。
  奚叶摇了摇头,一笑。
  但奚叶没想到宁池意邀请她到宁府,原来是——
  给她做饭的?
  精巧后院,宁小公子打发走了所有仆妇,柔声询问:“你想吃什么?”
  是认真的啊。
  奚叶“噗嗤”一笑,坐在石桌上拄着下颌,煞有介事地回想了一番,慢慢道:“要漉梨浆。”
  其实她也不想吃什么,但宁小公子一片心意,她总不好辜负。
  闻言,宁池意苦恼地蹙起了眉,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去翻翻食谱。”
  书中总说讨得女子欢心,须得细致入微,处处熨帖才是。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要做一些旁人做不到的事才能让奚叶高兴。
  奚叶笑了,十分善解人意地“嗯”了一声。
  好在宁池意学习能力很快,看完一遍食谱
  便记了下来,准备好食材便忙活起来。
  青衣圆领的公子系着围腰,为她烹煮美食。
  奚叶歪了歪头,看贵公子长身玉立,不疾不徐地熬煮漉梨浆。
  世人总说君子远庖厨。
  但君子也可以为心仪之人折腰。
  奚叶不得不承认,皎皎如天上月的宁小公子,想要对一个人好起来,的确能做到极致。
  较之殿下,更为妥帖。
  一刻钟后,锅中咕嘟咕嘟冒泡的梨浆平息,奚叶等得有些困乏,懒懒靠在石桌上浅寐,宁池意便站在她身旁静静等待,许是担忧梨浆过后不味美,贵公子思索片刻,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用勺子舀起浓郁汤汁,一口一口耐心喂下。
  奚叶懒洋洋地睁开眼,看见的是尔雅公子光洁的下颌,面白如玉,若昙花夜放,偏偏他做的是侍奉人的事。
  人夫感好浓。
  奚叶眨眨眼,在他怀里多蹭了几分:“宁小公子待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宁池意失笑。
  这话可知是明知故问。
  他不说话,奚叶也安静下来,两人坐在石桌前,此方自成一片小天地。
  *
  一日游玩归来,夜色已深。
  奚叶迈入三皇子府的时候,不出意外看见了坐在正中厅堂一脸阴郁的谢春庭。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眼冷冷地看过来。
  奚叶一笑而过,就要越过他走进棠梨院,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腕却被人攥紧,她听见殿下隐忍的怒气:“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奚叶嘴角一丝阴冷笑意,她可不是在闹。
  许是知道了她不会回应,谢春庭讥诮一笑:“你以为宁四当真能护住你吗?”
  虽则,宁池意的官职越来越高,受到父皇的器重越来越多,但说到底宁四只是个臣子,较之天潢贵胄,难道不是他更值得攀附?
  谢春庭犹自气怒不平,眼神落在女子冰凉凉的眸光上,她冷着表情,在昏黄烛火下如玉莹莹,唇色饱满,鬼使神差间,他忽而低头,忍不住覆上她的唇,只轻轻贴上就被她一巴掌扇开,同时手腕也被挣脱。
  “滚开,我嫌脏。”奚叶厌恶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毫不留情。
  谢春庭几分难堪。
  然又忍不住回味那乍然一触的温软。
  他抚上脸颊,竟然笑了起来。
  在外与其他男子交好的妻子终于回来,为什么他的心中欢喜多过恼怒?
  谢春庭胜券在握一笑,你看,奚叶即便厌极了他,夜晚不还是会回来,这足以证明她心中不是全无他。
  假以时日,他一定能让奚叶回转心意的。
  然而这个认知很快就被打破。
  奚叶不回三皇子府了。
  消息呈报上来的时候,谢春庭正在处置他的好兄长派来的哨探,诏狱火光烈盛,金尊玉贵的皇子面颊染血,神色木然,本就是极为阴沉的画面。
  这消息一来,整个诏狱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曾利听得白虎椅上那沉冷的短促笑声,缩了缩身子,愈发低垂下眼。
  “倒是郎情妾意。”谢春庭扯了扯嘴角,冷笑起来。
  此刻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奚叶已经不归家了,她定然是在外流连。
  宁池意能与她相携泛舟,辗转厮吻,夜间就能裸裎相对,彼此交融,亲密无间。
  一想起这个认知,谢春庭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那怒火空茫烧在原野上,幽冷肆意。
  “砰”的一声,茶盏掷向地面,碎成几瓣。
  曾利头都不敢抬,深深垂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