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129章 何为真相
谢春庭其实是有些茫然的。
茫然在于自己的妻子好像真的一心要离他而去,且丝毫不顾颜面。
她自然不需要颜面,因为颜面他会遮掩。
任凭京中如何议论,谢春庭按下了汹涌狂潮,在被父皇训斥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日暮西山的帝王的愤怒。
帝王认为这桩被亲赐下的婚事闹成这样很难堪。
他当然会认为是皇子有异心。
不过,这也是事实。
谢春庭嘴边一丝笑,手掌轻轻捏了捏,跳动的烛火被揉散。
父皇病了,但他还没有完全糊涂。
没有糊涂的父皇有可能会剥离开这桩难堪的婚事,以保全皇家的颜面。
所以他必须先保全奚叶和他的颜面,他得让世人看清楚,三皇子妃之所以与宁四公子相交,是受了蛊惑。
没错,就是蛊惑。
三皇子妃声名显赫,是名满上京的贵女,温柔、美丽、多情,一时之间被夫君与嫡妹从前的传言闹烦了,赌气要刺激她的夫君,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万人之上的三皇子妃,本该如此。
但是宁四公子来蛊惑三皇子妃,就是他的不对了。
君上之妻,臣下怎可染指。
所以在摁下颜面之争后,谢春庭让人散布了君子浪荡的言论。
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
臣民们现下议论更多的就是如天上月的尔雅君子了,先前三皇子妃与三皇子不和的传言,谁还会在意,谁又敢在意。
当然还是有不识相的人敢在意的。
他们非但敢在意,还敢浑水摸鱼。
阴寒诏狱中,谢春庭抬眼看着面前的死囚,这个哨探做得很机敏,仗着近来京中流言不断,甚至妄图掀起立太子之争。
他们说三皇子流连女色,家宅不宁,不堪继承大统。
最后半句话其实谢春庭听得很多。
在陇西李氏被连根拔除的那半个月中。
父皇铁了心要斩草除根,天授神予,谁能阻拦。作为陇西李氏外孙的三皇子,身上淌着望族同样的血,一样谋逆的血,自然不堪继承大统。
后来他被人抬进禁院,与外界与世隔绝,众人的议论声虽然没有入他的耳朵,但他心里很清楚,他们都觉得他不可能再走出那方禁锢他的居所。
他生而有罪,不过命不该绝,很快就得到了起复的机会,他以皇子之尊亲赴江淮治理水患,赢得了赫赫声名,百姓爱戴,父皇也开始重用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个至交好友。
年少一路扶持相伴走来的好友,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但为什么,偏偏是宁池意?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为什么要来抢他本就不多的东西?!
谢春庭攥紧拳头,目眦欲裂。
奚叶是他的妻子,她永远,永远,都别想摆脱他。
纵然他不堪,恶心,令人作呕,她也要守在他身边,永远不可以与他分离。
她是他的妻啊,她怎么能离他而去呢。
尊贵的皇子在烛火中眉眼含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他再厉害一些,厉害到被父皇重用的宁学士也无法从中作梗,吹一些不好听的风。
所以,该死的人就得快一点去死。
谢春庭笑了笑,起身迈开长腿踩上碎裂瓷片,“咯吱咯吱”响。
太子不太子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桀骜抬眉,他想要的从来都能拿到。
难道这些人以为一些艳闻轶事就会消磨他的威望吗?
可笑。
他慢慢地穿过阴森走廊,手里攥着那封密信,被阴风吹动扑闪如蝶。
*
暮春过去了,大周迎来了建德二十年的夏天。
往日的流言已经渐渐散去,热闹的上京有了新的事情可以谈论。
不过这次谈论的就不是让人眼神闪闪心热热的贵人八卦,而是一些令人哀伤的事情。
陛下病得更重了。
大约是这几年大周总是大灾小祸不断,累害得帝王殚精竭虑积郁成疾,咳疾之后建德帝又冒出了心疾,总是在朝上说着说着话就抽痛起来,请来无数名医皆不得治。
帝王身子不好,臣民们也大多忧心。
唯独一人例外。
深受陛下器重的宁四公子仍然不避讳外人,时常与三皇子妃同舟游玩,君子坦荡荡。
是夜,谢春庭迈入棠梨院,看到的就是梳妆打扮好的奚叶,她一袭素白长裙,佳人如玉,正迈步走出门。
她一点也不在意外界的言论,毕竟她已经知道了那些言论都会被人摁下去,如同水中泡沫浮起又会散去。
于是她越发无所顾忌。
谢春庭头痛欲裂。
他垂下眼皮看着她,静静等她与他擦身而过。
但这一次,他还是动了动手指。
“奚叶,今夜你还回来吗?”他站在她背后,轻声问道。
殿下开口问她了,奚叶弯起嘴角一笑。
“不了。”她转头看他,面上是从容的微笑。
谢春庭攥紧拳头,幽怨地目送奚叶离去。等她的身影出了棠梨院,登时气得把案几踹倒。
那个贱人!又是用什么理由把她骗走。
奚叶果真迈上了上京的街道,但她并没有如夫君猜测那般去往长门街宁府,而是去了赵郡李氏。
夜色迷离,女子轻轻巧巧翻越高墙,一路到了深藏腹地的一间房前。
奚叶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里很安静,除了晨昏打扫之外,她没有让任何人打扰他。
在外的表象也都维持了正常,没有人知道少年已经昏睡了许久。
奚叶坐在床沿处,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微白的少年,弯了弯嘴角,下一瞬她割开手腕,将血喂到了他唇边。
微生愿无意识地吞了下去。
你看,她和他的命,总是绑在一起。
谁让她把他绑来这个世界的呢。
喂血完毕,奚叶整理了衣裙,望向窗外的一弯月牙。
殿下近来行事越发无所顾忌了,几乎掌控了半数皇城。
建德帝的病是怎么回事,她比他还清楚。不过奚叶没有要管的意思。
天家争斗,关她一个小小女子什么事。
与她有关的,不过是要换个夫君的事情。
她与宁四公子四处游玩,以至夜不归宿,听起来真是很过分的举止。
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
奚叶解开外衣,露出里面的行装,垂眸一笑。
殿下的野心越来越大了,他果然如从前一般不再掩饰,开始狂妄行事,但这一次,她不准备让他如愿。
她需要抢到一个先机。
奚叶抬手抚摸了一下无声无息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的柔软脸颊,自言自语道:“阿愿,你要快点醒来呢,不然,我就要与宁四公子成婚了——”
这算什么,他变成小四了吗?
奚叶忍不住一笑。
微生愿这个小气鬼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委委屈屈找她哭诉。
她笑了笑,起身离去,如来时一般翻出了高墙,一座,两座……孤身行路的女子离开了上京。
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女子戴上兜帽,催马疾驰,在暗夜里如月流华。
合拢的草叶因为马蹄踏过被疾风带动,散成独株,星星点点的光芒洒落其上,如同萤虫。
*
上京的夏天过得不太宁静。
这个夏天,大周缠绵病榻的二皇子溘然长逝。
皇后几乎发了失心疯,吵嚷着要找出凶手,但大家都知道二皇子谢望澈自出生以来就体弱多病,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已经是万幸。
要不然,陛下也不会迟迟不定下东宫太子之位。
立嫡立长,本是名正言顺,偏偏这个嫡长子身体不好,让帝王几番犹豫。又兼三皇子出身显赫,四皇子背靠做老将军的外祖家,以至于堂堂一个嫡皇子,竟无法被立为太子。
想来这也是皇后一族之深憾事。
不过慈母之心,臣民们也无法苛责,想来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他颁下诏书,追封本朝二皇子为孝懿太子,尽享哀荣。
初夏已经带了些滚滚炎热,谢嘉越缩在床榻下瑟瑟发抖,不管外头母妃如何呼喊就是不开门,无奈之下,贵妃只能让人踹开门,然而直奔躲在床板底下的儿子:“嘉越,你这是做什么!”
女声严厉,染了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谢嘉越的眼睛里,他“啊呀”一声忍不住往后退,理智也被这厉声催回笼几分,待看清面前是自己的母妃后,谢嘉越呜咽起来,眼泪滚落:“母妃,我们……我们快逃吧……”
逃?
周围的内侍仿佛没了呼吸一般,室内静得不成样子。
贵妃笑了,褪去了先前的严厉,反倒温柔抚了抚四皇子的脑袋:“越儿,我们不需要逃。”
相反,这是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