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23节
  “但如果他出了什么问题……”
  “我相信威灵顿公爵,”女王说:“而且我们并非只有约翰.斯诺可用,事实上,大臣们更希望我选用御医,而不是一个工人的儿子,”说到这里,女王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天知道,哥哥,他们之中可有不少都是十二御医的后代,他们治死了一个国王,现在还想要治死一个女王呢。”
  “虽然作为一个外国人,我不该对您的宫廷发表意见,但我还是要说,那些都是一些庸医,他们只会胡搅蛮缠,胡作非为,胡言乱语。”莱宁肯亲王一连说了三个不那么动听的词,不是他情感过于充沛——那十二御医的行为何止是警钟,就说是敲在列位君王脑袋上的一记闷棍也不为过,从那之后,各个国家的君主都开始看重医学与技术了。
  女王莞尔一笑:“所以我不会允许他们靠近我,除非他们之中确实有人具备应有的道德与学识——就像那位约翰.斯诺先生,你给我的观察日记我都看了,也让人去看了那些幸福的母亲和孩子,她们都很好,非常健康,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您已经决定了吗?使用麻醉?”莱宁肯亲王担忧地问:“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未发言吗?”
  “我可以体谅他的彷徨煎熬,”女王冷淡地说:“如果是第一胎的时候,我会接受他的建议,不采用任何方式来回避上帝给予夏娃以及其后裔的惩处,但这是第八胎,没人知道我承受了怎样的折磨,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会拒绝这份礼物。”
  莱宁肯亲王的脸色变了:“陛下,”他实在说不出堕胎这句话:“那样也很危险。”
  “我知道,”女王让他看自己已经鼓起来的肚子:“我想好了,我没有拒绝,但我已经决定了,要在分娩过程中采用乙醚或是氯仿。”
  第64章 老师
  莱宁根亲王微微一笑,作为一个统治者,他完全能够理解女王的意思,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是在40年结婚的,41年底他们第一个孩子就降生了,不夸张地说,那时候女王陛下登基才三年,熟悉她的人可能还不如威廉.兰姆,也就是墨尔本子爵,无论是上议院还是下议院,又或是秘议院,那些绅士们看女王陛下就和他们家里的女儿或是妹妹差不多,而当时的坎特伯雷大主教更是顺理成章地将自己放在了指导者的位置。
  但现在已经是50年了,就连做了两任首相的墨尔本子爵也早已在数年前不再参与到女王的政治事务中,之后的首相更是唯女王马首是瞻,伯德大主教虽然坚守着自己的理念与思想,但也不得不承认女王陛下作为宗教领袖的资格,即便女王陛下要冒大不韪地违背教会与圣经的旨意,逃避作为一个女性应当承受的责罚,他也只敢龟缩在修道院里,假装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至于那位约翰.斯诺医生,虽然女王陛下对他赞赏有加,但很显然,她并不准备在他为她效力前给予格外的恩惠,亲王不得不猜想,维多利亚是否准备好了其他麻醉医生,只不过将这位出身贫寒的医生当做一个替罪羊,或是一面盾牌——在人们的注意力被引开后,负责为女王麻醉的真正医生反而可以安全地隐匿到最后一刻。
  既然明白了女王的意思,莱宁根亲王也就不再白白耗费她宝贵的休憩时间了,在退出房间的时候,他再次短促且完整地扫视了一眼女王的卧室,你并不能在卧室里看见文件或是卷宗,倒是能看见几件婴儿的小衣服,木马和摇篮,地上铺设着厚软的地毯,墙壁上贴着闪光的丝绸墙衣,灯光柔和而明亮,哪怕壁炉里看不见火焰熊熊,这也是一间让人一看就觉得舒适温馨的房间。
  相比起来,那位阿尔伯特亲王的房间要更像是一个执政者的居所,一张很大的书桌,书桌边有推车,两者上都堆满了各种文件,墙壁四周矗立着书架与保险箱,主人总是坐在书桌后头也不抬地做事——有时候莱宁根亲王也会怀疑,阿尔伯特亲王所负责的那些复杂而繁琐的工作,是否是女王有意为之的,至少就他所知,国内有不少锐利的评论与不满的指责都是对着阿尔伯特亲王去的,就算他可能并没做过任何一项重要的决定,还有一些则被首相与大臣们接收。
  而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在民众中的形象可要比他们好多了,人们提起她,就认为她是一个宽容的君王,一个温顺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他们似乎根本没察觉到有很多可怕的决议,正是由这位可敬的陛下做出的——亲王微微地撇了撇嘴,他真不知道母亲还在闹什么,她应该就明白,早在十三年前她就失败了,现在更是不可能成功。
  不过想到这里,莱宁根亲王也不免感到好奇,难道他这个异父同母的妹妹真的那样天赋异禀,即便无人教导也能成为一个完美的君主?要知道,别说肯特公爵夫人从襁褓时就开始对这个女儿进行不断地控制与洗脑,即便是现在那些接受了修道院或是女子学院教育的年轻姑娘,也未必能够懂得权力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监护人,她们连自己的钱财都难易保全。
  ——
  “老师。”
  等莱宁根亲王离开,房间的门重新合上,维多利亚女王突然向虚空中呼唤了一声,但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微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地板上,由格子形成的光柱在空中形成了几块规则的亮块,里面弥漫着无数细小的灰尘,“一个针尖上可以站立几个天使?”一个有趣的哲学问题骤然跳入女王的脑海,这让她浮现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快出来吧,”她催促道:“老师,我知道你在那里。”
  光凝聚在一起,从透明变得厚重,从虚幻变得真实,一个天使从里面走了出来,光没有离开而是环绕着他,他的双翅收拢在身后,垂在脚跟,每一根羽毛都是那样的雪白洁净,只在末端有一点点发灰,女王向他伸出手,他犹豫一会,又走了两步,“让我看看你的翅膀。”女王恳求道,天使展开翅膀,将她笼罩在里面。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的一个重要并不可或缺的仪式,女王将面孔靠在翅膀上,感受着光滑的羽片,蓬松的绒毛,还有隐藏在羽毛下的肌肉与骨骼,“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她喃喃道。
  “记得,”天使回答说:“就和此刻一样。”他是作为君主的指引者降临世间的,他要向她传达天主的旨意,但在传达旨意后,他本应返回天堂——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现在一个国王面前,他做过殉教者爱德华(英格兰国王)的向导,也向僭王理查三世发出过警告,作为仅次于权天使的智天使,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坠落在地上,人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胜得过至善之地的荣光。
  直到他见到了维多利亚,那时候她还不是英格兰唯一的继承人,威廉四世在于他的情妇乔丹夫人长达二十年的姘居生涯中有过十个私生子女,五个儿子五个女儿,为了王位,他在五十岁的时候与年龄只有他一半的萨克森公主结婚,按理说,他应当很快有合法的婚生子,所以直至35年,他还在努力想要生下自己的继承人……
  当时肯特公爵夫人和威廉四世的关系很差,更是拒绝国王插手女儿的教养问题,在国王的数个婚生子女连接夭折后,沾沾自喜的公爵夫人更是刺痛了国王的眼睛,他更是不可能去关心一个几乎从未谋面的侄女,她夺走了他子女的福荫——威廉四世知道维多利亚在肯辛顿宫中过着半囚禁的生活,但他只是漠不关心,而不是憎恨或是落井下石就足够宽仁了。
  天使回想不起来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几乎是一霎那间就落在了地上,他第一次感到了寒冷,从无所不在的空气到脚下的地板,也第一次感到了温暖,从小女孩靠在他怀里的面颊与小手,他低下头,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像是活了,也像是死了,他仰望天空,却无法看到返回七重天的道路,他的身体变得笨拙,累赘,但他的心却在轻快地歌唱。
  “我很抱歉,但我必须那么做。”女王说:“您要责怪我吗?和那些人一起责怪我?因为我不愿意承受分娩带来的痛苦?”
  “我不知道,”天使说:“但如果这是你的决定……”
  “这是我的决定。”女王说,“真奇怪,老师,我若是掉下马,折断了肋骨,您会治疗我,我若是得了伤寒,您也会治疗我,或是有刺客用枪弹或是匕首刺伤我,你也会救下我的性命,但您就是不愿意解除我在分娩时的痛苦?”
  “这是……”
  “天主的旨意,”女王说:“但就这样吧,老师,我经历了七次分娩,我很明白我要经受什么,我即便有罪孽,也应当偿还干净了,如果您不允,那我就会在下一次分娩的时候因为痛苦而死,这对我,对我的孩子,对我的国家,我的民众,甚至是您,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她的手指抚摸着那些发灰的羽毛:“您只是我的老师,”她坚决地说:“只有我才可能让您重新回到天上,只要您站在我这边,老师,永远站在我这边。”
  第65章 弥撒与赌约
  第二天医生下楼的时候,在大厨房里没能看到院长,他感到奇怪,因为就他这几天的了解,院长并不是那种会随意破坏诺言的人:“约拿兄弟去哪儿了?”他一边坐下来,一边问。
  “他回圣博德修道院去了。”利维说,院长先生还在这里的时候,作为半魅魔的大利拉几乎都是端上菜、面包和酒就离开的,她总是有点怕他,今天院长不在,大利拉就坐在利维的膝盖上,他们分享奶酪和葡萄,在医生不那么赞同的眼神中痛饮朗姆酒:“你们也需要喝酒吃东西吗?”
  “要不然为什么要在天使或是恶魔前面加个半呢?”利维说,他点了点盘子,盘子立即变得灼热,里面的培根和煎鸡蛋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医生说了声谢谢,院长先生在这里的时候吃东西向来就很克制,只有面包和清水——这些肉,鸡蛋和酒里是否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至少医生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这些食物又新鲜又美味,完全能够激发出人类饕餮一番的渴望。
  “那么你知道他回去干什么了吗?”医生大口地吞下鸡蛋——这几天他一直在连轴转,芳女士的行为引发了一些不好的后果,霍乱果然在那两个地方传开了——令人气恼
  的是,几个地区的首领还在建议医生近期不要进入东区深处,因为那些被芳女士怂恿和雇佣的人还有一些家属在这里,他们不懂什么恶魔啊,天使啊,也不认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在东区有多可贵,医生很有可能遭到暗中报复。
  医生很想自私一下,但他发现自己是真干不了这事,霍乱不比疟疾,伤寒,猩红热,甚至比天花还要可怕,因为它来势凶猛,最快几小时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流行起来更是没有一点征兆,在1830年,霍乱在俄罗斯与波兰横行,那时候人们都说,二十个俄罗斯人中有一个死于霍乱,波兰人则是三十个之中死一个,伦敦之前的两次霍乱大流行,也死了上万人,上百上千个家庭支离破碎,它之所以不受重视,不过是因为罹患这种疾病的人差不多都是金字塔尖的统治者看不到的那种。
  “他回去做弥撒了,感恩弥撒,”利维说:“女王陛下昨晚的旨意,为了她的孩子们,环绕在她身边和还在她肚子里的,你也可以把它们看做一种祈求与祝福,总之,今天伦敦内所有的钟都要被敲起来,
  每个神职人员都要走上街道去游行,无论他们的教义是否允许他们这样行圣事。”
  “真是有点突然。”医生说:“我本来还想要跟他探讨一下翅膀与飞行的关系。”
  “我也有翅膀,但无论是我和他,还有天使与恶魔,我们并不是像鸟儿那样飞,”利维一边说,一边推推身上的房东太太,房东太太噘着嘴跳下他的膝盖,半恶魔则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自己的蝠翼,医生盯着看了很久,伸手摸了摸,“像是活的。”他做了那么久的医生,也解剖过不少人体,他知道骨骼与肌肉应有的比例,如果人类要像鸟儿那样飞,他们的胸膛就要有现在的三倍宽阔,两倍厚重,骨骼必须是中空的,并且覆满轻盈结实的羽毛才行。
  “半天使与半恶魔都是物质的,”利维收起膜翼:“恶魔可以在人世间保持无实体化,但在一些必要的条件达成的时候,他们也是有血肉的,至于天使,他们堕落的过程的就是实体化,等到那具神圣的躯体完全被人类的污浊浸染,他们就该下地狱去了。”
  医生若有所思地刮起最后一点鸡蛋:“我记得约拿兄弟之前说过,天使即便坠落在地上,也可以通过赎罪与忏悔的方式回到天上。”
  半恶魔在椅子上支起膝盖,这种难堪的姿势他做起来居然还挺漂亮,“随便他怎么想呗,”他抬起头,堪称天真无邪地微笑:“医生,你在见到一个已经无药可救的病人时会怎么说?你会说,你没救啦,去死吧,你不会的,对吧,基于一些怜悯和戒备,要知道,总有一些人不爱听真话,你若是说了真话,他不会去怨恨那个罪魁祸首,倒是会怨恨起你来了。”
  医生拿着叉子,在餐盘里点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多了,他觉得胃部沉甸甸的:“你知道女王陛下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举办弥撒了?”还是这样盛大的弥撒,在这之前她怀孕过七次,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措,毕竟弥撒从来就不是什么廉价的玩意儿。
  “我不知道,”利维干脆地说:“除非我要同时举办黑弥撒,不然这种圣事能和恶魔有什么关系?对了,”他问:“您要回去了吗?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弥撒肯定挺隆重的,而且女王的预产期也不是很远了吧。”
  “我承认那是一位值得人们敬重的陛下,”医生平静地推开盘子:“但还不值得破坏我的计划。”
  “我怎么觉得。”半恶魔狐疑地问道:“你是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白给的仆人,在尽可能地压榨和利用呢?”
  医生发笑,“是的,伦蒂尼恩先生,你真的很好用,”力气大,威慑力强,还不怕染上疫病,在东区也有很多熟悉的打手和眼线,他当然愿意用他:“所以,”他笑眯眯地说:“不仅仅在东区,先生,等我回到西区,你是否愿意继续接受我的雇佣呢?”
  半恶魔微微睁大了眼睛:“回到西区之后?”确实,俱乐部的雇佣直到医生离开东区为止。“你觉得你还会有什么危险?”
  “那个天使可没死,也没被你们抓住,若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一时的怒气,一个普通的凶手或许会就此罢手,但如果他,还有那些狂信徒认为我就是一份存在银行里的功德,他们的袭击就不会停止。”医生遗憾地说:“若是昨晚,今早就有马车来接我,我就可以认定,女王陛下已经选中我啦,但到现在还没动静,就表示我还不值那份价钱。”他已经那么大年纪了,从东区一路攀爬到西区,见过人形形色色,无所不有,怎么能估量不出自己的分量?被袭击的医生只能说是最显眼的那几个,就他所知,伦敦医学研究学会的几个俱乐部里,事实上都在进行有关于麻醉的一系列研究,其中当然也不会缺少分娩麻醉。
  对女王陛下来说,他活着,当然很好,但他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知道雇用我并不单单只有钱就行了。”大卫.阿斯特的那单这样优惠是因为利维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子地狱的气味,他可不是为了阿斯特,半恶魔看重的是黑弥撒和祭品,“你只是个凡人,对吧。”
  “我可以答应俱乐部的邀请,”医生温和地答道:“而且你要和我打个赌吗?”
  “什么赌?”
  “有关于女王陛下,”医生向后一靠,露出那种专业人士才有的倨傲神态:“她或是是个好母亲,好妻子,甚至一个好女王,但她并不能完全了解有关于医学研究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别人与我的差异有多大,而麻醉这种新型医术有着多大的技术含量,但只要她愿意尝试和比较,她就知道她现在的决定可能是错的。”
  “你是说她会来找你喽?”
  “是的,我确信,”医生想起那些俱乐部里的先生们,其中不乏十二御医的后代,也有一部分愿意进取精进的人,但他们并不愿意降尊纡贵地去为穷人的妻子接生,而那些贵人的妻女,她们的信仰要比东区的女人坚定得多,除非女王在分娩时采用了麻醉,她们才会跟进,不然她们是不会轻易违背上帝颁下的旨意的。
  这些医生会或许出身世家,人脉充盈,但他们对乙醚或是氯仿的熟悉程度肯定无法与约翰.斯诺相比。
  “若是我赢了,只要我来东区,你就得接受我的雇佣。”医生说:“若是我输了,这次的雇佣费用我按照三倍的价格和你算。”
  “你知道我的价钱吗?”利维神情古怪地说:“你要是输了,你这辈子都要卖给俱乐部了,不,说不定你的灵魂还得继续给他们干活。”
  医生松了松衣领,思考了一会:“嗯哼,”他说:“那也没什么不好。”
  第66章 光河
  光在街道上流动。
  利维蹲在一个工厂的烟囱头上,这里比白教堂的塔楼还要高,里鲁站在他身边,他们的脚尖只在砖石上占据了很小的一点地方,高处风声狂暴,却一点都没办法奈何得了他们,“居然连白教堂的教士们都出来了。”半恶魔说。
  白教堂位于东区,和所有东区的教堂与礼拜堂一样,那里的教士都会尽量避免一个人走进不熟悉的巷道与房间,别说这里的人也有信仰,信仰抵不上面包和酒,一个劲头上来的坏家伙可不会注意他的猎物脖子上有没有束着白领圈,但今晚他们也都出来了,举着圣像,举着十字架,举着蜡烛,他们的脸在摇晃的光里忽隐忽现,口中诵念经文。
  虔诚的信徒跟着他们,东区的人可能给不了教会太多捐助,但只是费点力气倒不是什么难事,有了人,那么小偷、强盗和情欲熏心的好色之徒也来了,队伍变得很长,在巷道里弯弯曲曲地变成一道朦胧的丝线。
  “这是女王陛下的旨意,”里鲁说:“你觉得她想要干什么?”
  “你在考我吗?”利维懒洋洋地反问道,与医生他只能浅尝辄止,但与里鲁就没必要那么遮遮掩掩了:“女王想要在生产的时候使用麻醉,来减轻女性必须经历的分娩之痛,但这种痛苦正是上帝赐给人类的,这种做法……”他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如果她只是一个贵妇人,这种行为并不能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但她也是一个君王,如果她使用了麻醉,那么今后这种行为就会迅速地流行起来——”
  “君王们为何要谨慎自身的举止?就因为他或是她总是被无数人注视着,而从君权被确立以来,所有的哈里发,法老和皇帝都在追求与神合二为一,每个君王都在自称,他们具备神性而不是人性,他们乐于作为一位神明被子民追随,子民们也乐于追随他们如同供奉一位神明——几千年来始终如此,人与神的战斗始终没有停歇过,直至今日,利维,科学诞生了,它成了国王与女王们手中最为锐利的一柄武器,那个天使的初衷是对的,他唯一的错误就是弄错了对象。”
  半恶魔的舌尖轻轻勾过锐利的牙齿:“那他能怎么办呢?女王身边可少不了拱卫她的恶魔与天使,他连靠近白金汉宫或是肯辛顿宫都不可能。”还有俱乐部,你猜最重要的,也是俱乐部权力中心的“玛哪”俱乐部怎么会在黄金厅?
  “据说在女王陛下还很小的时候,她身边就有一个天使,这个天使如同曾经的梅林那样充任一个君主的老师和朋友。”
  “呃,梅林,”说起这个名字利维还有点不太舒服,毕竟不久前他才摆了那个恶魔侍从官一道,幸而里鲁也很小心,用的是梅林,而不是恶魔语言中的穆林,“有可能,里鲁,这些弥撒就是为了安抚那位天使而举行的。”
  里鲁点着头:“那位女王陛下可不是什么虔诚而又冲动的人,那位天使的状况可能不太好了。”
  “可惜我们看不到。”利维说,不过他们可以看到另外一些不幸坠落的天使与半天使,就如同天使和半天使可以一眼辨认出恶魔,恶魔的后裔,乃至于被恶魔附身的人,地狱的子嗣也可以看见天使与半天使身上缭绕着的光,如果只是堕落不久的天使,祂的身躯仍旧会在一些时候呈现出半透明的虚幻状态,垂在脊背后的翅膀大部分也犹如游移不定的光点或是烟雾,但在人世间逗留的太久的天使呢,从外表上看,他们与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翅膀也像是鸟儿那样,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各个结构与细节。
  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一靠近那条发光的河流,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霭仿佛就像是被湍急的水流冲刷了似的,虽然不那么显著,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层地消退了,他们抬起头,也难得地露出了摆脱了桎梏的轻松神情——人们看不见他们,他们就和民众们一起喜悦地诵唱着经文,跟着游行的队伍一起前行。
  “里鲁,”利维忽然问道:“真有坠落的天使回到天上吗?”
  “没有。”里鲁很快地回答,“就我看到的,没有,无论他们怎么挣扎也好,行善,驱魔,祈祷,苦修,都没用,你见过泼洒在地的水重新恢复原有的洁净吗?你见过灰烬重新变成木头吗?你见过掉落枝头的果实再次生长吗?”他双手插在裤兜
  里,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至少在我见过的天使里,就没有回到天上的,一张白纸染上黑点,无论你是擦啊,还是抹啊,又或是遮盖啊,痕迹都只有越来越明显,”他露出笑容:“不过他们总是不会轻易死心的,总要怀抱着一丝希望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
  翅膀完全变成黑色,地狱的门打开,恶魔前来“迎接”——他们之中大多数都会成为食物和玩具,只要少数才能成为恶魔的同僚,里鲁酒馆里的一些堕天使就是这样来的,但他们的人数,比起坠落的星星可谓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哪怕有一位君王在为他挽回?”
  “你不是看到了吗?”里鲁尖刻地指出:“何况如果女王陛下真的那么爱护自己的天使,她完全可以继续忍受分娩的痛苦嘛。但她就是不,她宁愿花费一大笔钱来做弥撒,也不愿意舍弃自身的一点点利益——相信人类,”他晃了晃脑袋:“这种事儿也只有天使才能干得出。”
  “他不相信又能如何呢?”利维补充道:“难道他还能去谴责女王陛下的薄情寡义不成?”
  里鲁咯咯地笑出声来:“君王们本来就都是怪物,”他仿佛这才想起来:“野葡萄公寓里的那位医生先生如何了?”
  “再没有比他更健康有活力的人了,”利维抱怨道:“他本不该在东区待那么久,他肯定是觉得有我这个白工用,不乘机将东区踩一遍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居然没有立刻逃走。”
  “没有。”利维说:“不但没有,他还兴致勃勃地和我打赌说,女王陛下肯定找不到比他更好的麻醉医生,她的使者只怕还是要来找他的。”
  “那么自信吗?”
  “可能吧,我看着他这几天又做了几次接生手术,”他还特意代医生回去拿了一瓶乙醚和氯仿:“他的医术确实出色,快速,准确,没有一桩失败。”这个时候人们看一位医生是否高明,尤其是外科医生,手术时间是很重要的一项,为了减低病人的痛苦与挣扎时造成大出血,所有的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都是能快就快,越快就证明越是手艺精湛。
  “若是他赢了,”里鲁斜睨着半恶魔说:“我们的小利维可就要忙碌起来了。”
  “我甘之如饴,”利维面不改色地说:“我拿两份钱,歌斐木俱乐部的,还有你的。”
  “我只是一个中间人,”里鲁说:“但人类真是奇怪,医生很奇怪,那些为了医生的性命来下委托的人也很奇怪。”那些都是东区赫赫有名的暴徒首领,一些人自愿献出生命和灵魂,来和恶魔做交易,保证医生在东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