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30节
  另外一个正在观察利维的就是鸬鹚,她的脖子不自觉地伸长,视线落在利维灵巧的双手上,这个新人的手都要比她们大,手指又细又长,活像是一只海蟹,但指甲剪得很圆润,里面也没没有藏污纳垢,一旁的戴胜看得更深入一些,这里的绣线,用珍贵的染料染成红色,蓝色,墨绿色与紫色的丝线,还有细细的金线和银线,若是出身贫寒,准不敢碰上一碰,又或是笨手笨脚地弄坏了,但从新人的手势来看,她之前肯定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利维任凭她们估量,不一会儿就绣完了一朵凤仙,他在亚麻底布上刮了刮,正想要去拿绿色的丝线,就有一只小手先帮他取过来了,原来是鹌鹑,这个在六个女孩中最年幼的备修生向利维羞涩地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去,开始为第二条手绢锁边,孔雀用手肘碰了碰利维,做了个手势——大拇指向上,一个通用的赞赏手势,利维也回给她一个——孔雀的手法也足够精致细密,她和利维是经过嬷嬷允许后,唯二摆脱锁边,锁扣眼,绣边框这类简单但反复无味的工作的。
  孔雀略微动了动身体,虽然她们的身体从表面上看还有距离,但在厚重的布料下,一只小脚正在一下一下地碰着利维的脚踝。
  利维看了她一眼,布料下的动作停止了,利维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工作,然后对方又开始动作了,还从触碰变成了摩挲。
  钟声响了。修女们和学生们计算着次数,在钟声落地后异口同声地高呼道:“十点了!每时每刻,称谢耶和华,歌颂你至高者的名!”
  “歌颂他!”她们又这样喊道,而后就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手关上了开关,房间里又陡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修女们低下头,学生们也在嬷嬷们的注视下收起了想要伸展一下的手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这时候,突然有个嬷嬷走了进来,她打了几个手势,敬爱嬷嬷看了,露出了一种奇特而又厌倦的神情,也有一些警惕和防备,她转向修女们,打着手势,修女们鱼贯而出,等房间里只有学生了,敬爱嬷嬷才难得地开了口。“长老特使要见你们。”
  第86章 长老特使(上)
  参事嬷嬷的古怪态度也是有原因的。
  众所周知,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因为在与妻子凯瑟琳的婚姻中无法获得一个婚生子(儿子),所以一直就想要解除与凯瑟琳之间的婚约,来让自己与这个国家有个无可挑剔的继承者——那时候的英格兰继承法虽然允许女性继承父亲的财产(在没有兄弟的情况下),但女性的后代依然需要冠上丈夫的姓氏,也就是说,若是亨利八世让女儿即位,即便女王能够把握住权力,都铎王朝依然会在女王死去之后终结。
  现在的汉诺威王朝也是如此,等到女王死了,爱德华王子即位,那就是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跟女王的父系就基本上没有姓氏上的联系了。
  但因为种种原因,当时的天主教教会的教皇拒绝否认这桩婚事的合法性,于是几番交锋后,亨利八世摔了棋盘——不下了!老子另开新路!
  当时欧洲已经出现了新教信仰,但亨利八世更为激进,他不但建立了新国教,还公然将国教首脑的冠冕戴在了自己脑袋上——就是在罗马帝国覆灭后,第一个将君权与神权同时套在自己身上的挂逼……
  不过这位君主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教会的诅咒,他的儿子很快就死了,最后他的长女玛丽即位,这位天主教徒深深地厌恶着父亲与新教,一手重新扶起天主教会,一手立起了无数宗教审判庭,烧死了数百个新教教徒,荣获“血腥玛丽”这一称号。
  反正这对父女将大不列颠的教会和信徒们折腾的够呛——在这里之所以要特意说明一下,就是因为长老会作为新教教会,按理说是不该有修道院和修士的,亨利八世当初就关闭了很多小修道院——一来是修道院里确实不那么干净,二来教会的财产也有百分之二三十全在修道院里——一开始大主教还能保持镇定,但后来波及到的修道院越来越多,几个修道院院长不得不“亲自”去和国王,还有新教首脑们“商榷”了一番。
  天晓得,修道院不但是教会的存钱罐,还是教会的军事储备基地!有多少堕落的天使和半天使都在修道院里静修?取缔修道院,这些非人难道都要被塞进宫廷和教会吗?就算可以,国王和新教的首领真的有这个勇气往身边塞满定时炸弹?
  于是,修道院作为天主教的“遗产”,就这样被新教继承了下来,在新教的牧师们可以结婚生子的时候,修道院里的修士和修女继续着他们虔诚而又静默的生活,但要说,修士和修女们对长老会的特使有什么好感,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幸而在院长嬷嬷走出去迎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一个身着粗毛呢修袍 的修士,而不是一个在他们的眼中非常不合格并且不纯洁的牧师。
  他们相互鞠躬,娴熟地用手势问好,“愿上帝保佑你,”院长嬷嬷“说”,“兄弟,你来是因为之前的那桩事儿吗?”
  “这件事情已经惊动了伦敦的女王陛下,”修士用手势说——同样作为修道院里的一员,他们用手势说话就和我们用舌头说话一样简单,甚至还能表示出微妙的情绪与细小的暗示:“我是受了长老会的委托,前来调查这件事情的。”
  “我会配合,”院长嬷嬷说:“兄弟,但你还是不能在岛上过夜,也不能和任何一位姐妹单独相处。”
  “毫无疑问。”
  能够有这么一个深谙修道院条律的特使,院长嬷嬷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之前传出恶魔附身之事的时候,她最担心的就是一个牧师带着助手,大摇大摆地闯进修道院,用放肆的眼神观察每一个修女,逼迫她们做出淫荡的行为,说出亵渎的话语,或是用言语恐吓她们,用刑罚折磨她们,来佐证谣言的真实性,好让这座修道院洁白无瑕的名声被彻底的摧毁。
  其中,还有一点院长嬷嬷也不愿意承认的原因,那就是由此地主教与长老引接而来的特使,实在是太年轻啦,他皮肤白皙,有着淡金色的短发与蔚蓝色的眼睛,就连心如铁石的院长嬷嬷也要为之面红耳赤,何况那些年少的姑娘们呢。
  按照修道院里的规矩来办,就要简单得多了,只要是男性,就没有与修女们面对面的可能,在礼拜堂里,有一个角落,是曾经的祷告室,也就是悬空的厕所,院长嬷嬷做主把它拆了,改造成一个狭小的告解室,当然,这个是不符合新教教义的,但修道院于新教而言,原本就是一个类似于bug的存在,长老们勉强接受了这个告解室,但倾听告解的只能是院长嬷嬷,她也没有免罪的权利。
  院长嬷嬷让特使坐在最里面的小房间里,关上门,拉上门上小窗的帘子,这样他就只能听见声音,不能看见人了,修女们也是如此。
  “我知道您必然是虔诚而又谨慎的,”院长嬷嬷比着手势“说”:“但如果可能,还请您不要发出声音,若是有疑问,请叩击门板两次,若是需要重复,请叩击门板三次,”她拉拉铃绳:“准备好了就拉铃,结束了也拉铃。”
  ——
  铃铛响了第八十次。
  特使听到外面修袍细索作响,即便他精力充沛,还是免不得叹了口气,为了避免修女和学生们乘着这个机会说嘴饶舌,每个人的时间都是有限制的,但八十个人的分量放在哪儿都沉重得很,更别说,即便只是专注地问约定好的几个问题,也会有人犹犹豫豫,嘟嘟哝哝,或是明显地言不由衷,这些人只等下次再来问询——现在海面上已经看不见多少亮光,在黑夜来临之前,一个男人留在女子修道院里不但不合适,而且很危险。
  在上一次修道院恶魔附体事故中,就有一个年轻的主教被指认为召唤了恶魔,而被折磨后处死。
  他轻声咳嗽了一声,“姐妹……”
  特使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愉快的嗤笑,他眉头蹙起,想着是那个学生这样轻浮荒唐,但随即他就认出了这个笑声,他站起身,怒气冲冲地猛地拉开门,“利维.伦蒂尼恩!”
  半恶魔坐在门外孤零零的一把椅子上抬着头向他笑了笑,“嘿!约拿兄弟。”
  第87章 长老特使(中)
  没错,站在小告解室里的正是我们熟悉的那位圣博德修道院院长,可敬的约拿兄弟,他瞪着半恶魔,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这里的异样情况就是这家伙在为非作歹,但他立刻觉察到了——作为一个对地狱生物嗅觉灵敏的半天使,他怎么会没有升起警讯呢,他的视线围绕着利维转了一圈,利维大大方方地拉开了修袍——这件修袍当然是俱乐部为他准备的。
  赤足女修道院虽然只是一座女子修道院,修道院里没有教堂,因为之前只是一座军事基地,也没有在建筑初期就埋设的经文与符咒,礼拜堂里虽然也有圣物,有祭坛,有浸润着信仰之力的十字架和圣像,但其威力显然比不上那些大修道院,不过考虑到利维如果要在这里待很久,那么修女的功课是少不了的,每天9小时的祈祷和唱经就算他可以设法敷衍过去,对半恶魔的伤害也不小。
  所以这件自行准备的修袍另有契机,在领口,袖口和袍边,各有一道皮边,这种为了增强修袍耐久时间的小修改是允许的,但这道皮边并不是羊皮或是牛皮,而是人皮,来自于一本黑弥撒中使用的逆圣经的封面(逆圣经的每个字母都是倒的),在皮边里面,又是一件圣徒的裹尸布上撕下来的布条——在布条上又用天使的头发绣着防护的符文。
  这样大费周章,起到的作用也不过就是遮掩半恶魔身上的硫磺味儿,让他更像是一个“人”。刻薄点说,就和半恶魔试图夺走圣博德修道院的圣骸时,剥下了那个修士的皮裹在身上差不多——想到这一档儿,约拿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见状利维立即在嘴唇前合拢手掌,“嘘嘘嘘,”这个邪恶又狡猾的杂种说:“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好人,我也受了为俱乐部的委托,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喜滋滋地虚拍了一下手:“我们应该合作,朋友,我们之前合作过,非常愉快,不是么,我们一起挽救了一个善人的性命。”
  约拿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轻松地笑了笑:“我承认我喜悦于救了约翰.斯诺的命,让他可以继续行走在人间行善,但我并不是俱乐部的成员,我不受任何一个凡俗官员的控制与安排——恶魔,这里可能发生了一些事情,事情也未必与你无关,但我至少可以让你滚蛋!”他上下扫视了一番利维身上的修袍,妆容,还有赤着的脚,“这里是女子修道院,一个男性,一个恶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利维后退了一步,做出了虚伪的惊愕神情:“不是吧,亲爱的,”他双手抱胸:“我们曾经那么默契,那么友好!”
  “你觉得我是太过愚蠢,还是太过卑劣,以至于能将你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约拿不容置疑地一摆手:“碰到我你算是完了,恶魔,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派你这么一个……来办这件事情,但未必只有你办得成,你应当庆幸,你身上的契约不至于让我立即打你下地狱,但我在这里,就算他们要派人来,也应当是个人!”
  半恶魔叹了口气,歪了歪身子,靠在墙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面,“你确定?”
  “确定,”半天使毫不迟疑地说:“别用俱乐部或是其他东西来威胁我,这里是长老会的修道院,我不会容许一个地狱的渣滓来污秽我主的地上住所!”
  “我更觉得我是在为那老家伙增光添彩,”半恶魔委屈地伸开双手:“我今天可绣了好一份难得的佳作,姐妹们都说我的技艺堪比雅拉姐妹,她曾经为伊丽莎白一世绣过衬衫和冕袍——”他陡然话音一转:“您以为您这么一说,我就会灰溜溜地逃走吗?”
  “我会如同驱逐靠近羊群的鬣狗那样驱逐你,”约拿冷淡地说:“就和之前一样。”
  利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三道鞭痕确实让他受了很大的苦:“但你不能打我下地狱,就算没有契约,你也知道你做不到,”他没等对方接话,就继续说道:“你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立刻跑出去,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脱光所有的衣服,”他似乎幻想着那个场景——“院长先生,现在也不算很晚,海面上可能有船只经过,贝里克城的居民们若是正在眺望远处,说不定也是可以看见我的……我可以一口气冲到海里,然后跑到码头上去,您觉得我该怎么说?一个打扮成修女的男人在修道院里的艳闻乐事?我们可以打个赌,一个晚上,还是两个晚上,它就能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钻进爱丁堡大长老的耳朵里?”
  “当然,”半恶魔厚颜无耻地说道:“你要是觉得这对修女们的名声有妨碍,我也可以说我是为你而来的,我会乖乖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情人……”
  “闭嘴!”
  约拿忍不住厉喝了一声,然后他才想起门外还有嬷嬷和院长,他走出去一看,就看到她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珠也是。
  “我已经把她们弄昏了,”利维慢悠悠地走出来说:“总不能让人打搅我们的谈话。”
  他四下看了看,“得了吧,院长先生,特使先生,你也知道,你干不过我的,你是个好人,而我真是一个恶魔。与其疑神疑鬼,思前想后,不如和我合作,天啦,”他不耐烦地说:“我又没要求你和我一起打上天堂,只是一件小事——我们调查,你在外我在内,找到原因,是恶魔,我就从中分点好处,是人类,我和你的工作就都算是完成了——人类的交给人类嘛。”
  利维觉得自己真是善解人意,外加委屈万分了,但半天使还是瞪着他。
  “这是女子修道院!”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缺女人吗?”利维说,别说房东太太大利拉,里鲁那儿他总是能得到盛情款待的,若是他不讲究点,“巨棒”与“大鼻”陛下那里也有的是容貌艳丽的雌性食尸鬼,她们也很欢迎利维,半恶魔与半天使的血脉强劲,能让她们更容易生下孩子,孩子也能更壮实,更聪慧,至于东区的娼妓们,只要不是那种收入微薄,还要抚养孩子或是供丈夫酗酒的,愿意免费招待的也很多。
  修女们总是让人产生无数想象,但真的见到修女,你们准会大失所望,她们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面色惨白,因为长期持斋而身形瘦削,脊背佝偻,她们因为要行大赎罪与做永敬功课,膝盖与手肘都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即便有些修道院为了摆脱疾病的困扰而允许修女每隔一段时间洗澡,洗澡的时候也是不能脱下那件粗麻长衬衣的,你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件衬衣下面,皮肤可能是光滑柔嫩,毫无瑕疵的吗?
  也只有如孔雀,鸬鹚这样进来没几年的学生,或是那些与其说是修道院不如说是特殊“沙龙”的鬼地方,修女和预备修女们还能用美色来形容。
  “你在诋毁我的品位。”半恶魔嘀嘀咕咕地道,“要知道,只有缺少才会渴望,像是新教的牧师,自打你们答应他们可以结婚生子,豢养情妇的就几乎没了,而那些豢养情妇的,也不太会对小孩子感兴趣——别这么看我,你听说过恶魔在仪式中杀死婴儿,但听说过恶魔哔哔——他们的吗?倒是人类常干。”
  “那些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没错,但那是我们要的吗?有哪个恶魔走到你面前,或是任何一个天使面前,说,把那些坏的果子给我们,我们就喜欢坏果子吗?没有吧,都是你们丢过来的,就像是丢垃圾似的,地狱就是个垃圾场——见鬼!你们还要抱怨垃圾场里全是垃圾!”
  半天使拉直了嘴唇,他很不高兴,但也意识到,在口舌上,他不是这个半恶魔的对手,在战场上——很显然,半恶魔不会在他占据优势的战场上和他作战,他只会把对手也拉进道德洼地里滚得一身泥,“如果你冒犯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修女或是学生……”
  “如果是她们冒犯我……”利维低声说,就在几小时前还有个姑娘在他的小腿上擦脚。
  “你就让开!别说你不能!”约拿严厉地说。
  “我尽量,”利维说:“我尽量,”他窥着半天使的表情:“那么,说定了?合作?”
  “暂时的。”
  “当然,暂时的,”利维诚恳地说:“我没忘,我们是天生的敌人嘛。”
  第88章 长老特使(下)
  即便快要六月了,海边还是免不了寒风料峭。
  “我应该和小姑娘们待在一起。”半恶魔咕哝道:“勋爵提醒我说,要谨慎地使用魔法。”
  修道院里不存在个人隐私这种问题——修女们和学生们的房间都没有门,参事嬷嬷和院长嬷嬷的也没有,倒是厨房和圣物室可以有门,为了避免黑暗带来的诱惑,每个房间都毫不吝啬地点着蜡烛和煤油灯,保证每个人的脸和手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每张床上只能躺一个人,嬷嬷们会不定时的来查看,若是发现有人将手放在床单下面,或是两个人躺在一起,她们就会被叫起来忏悔,然后看情况来决定是做“永敬”功课还是“大赎罪”。
  利维或者说莉莉被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约拿兄弟叫出来,他就要在同寝室的姑娘和嬷嬷身上施加魔法,除非他愿意在第二天直接在脖子上挂条绳子或是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做地毯——做大赎罪的修女要在圣像前跪拜12个小时,一般来说,就算是最虔诚最健康的人也办不到,所以为了减轻修女们的负担,她们被允许在脖子上吊一条绳子,或是在确实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伸开四肢,下颌贴着地板,用五体投地的姿势来祈求上帝能够宽恕自己和人类所有的罪过,
  “我知道这对你不是什么问题。”约拿说:“我原本想要去一趟地狱,但需要有人协助——问题是,长老会不太希望这件事情牵涉太多的人。”这是长老会管辖下的女子修道院,如果出了恶魔附体这样的丑闻……距离法国卢丹地区的群体附魔事件也有两百年了,两百年里人们对那座修道院连同它的归属教团乌尔苏一直津津乐道——原本不该弄得这样人尽皆知,不过那时候的红衣主教正是大名鼎鼎的黎塞留,他对卢丹地区的主教于丹一直耿耿于怀——黎塞留还是教区长的时候,年轻的神父竟然在游行中站在了他前面。
  为了将这位主教拉下马,在黎塞留的指示下,驱魔人和神父们可是竭尽全力地使用了各种手段,像是审问,拷打,灌肠……而且就在全城民众甚至游客的众目睽睽之下,修女们可能受了贿赂,又或是真的发了癔症,她们叫啊,喊啊,在地上打滚,撕扯衣服露出身体——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简直就是一场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大戏。
  法国的天主教会可能还能受得了这种愚蠢透顶的自我羞辱,苏格兰的长老会可不愿意,他们希望约拿能够尽可能秘密地调查此事,他们给他权力,如果有需要,就是说,确定是恶魔,他可以调动长老会在爱丁堡的人手,但在调查过程中,无论是圣公会,还是天主教会,又或是凡人的官员,都最好能被屏蔽在外。
  “你的胆量令我钦佩,”利维说:“你要是走到地狱里,大概就和一根能自我行动的培根差不多吧。”他补充了一句:“不不不,我也不会去,俱乐部的价钱还不值我冒这个险。”
  “但你或许能从遗留下来的痕迹看出点什么来。”约拿指着高处说道:“就在那儿。”
  他说的就是前来迎接女孩的马车坠落的地方,贝里克城正对霍利岛上的修道院,但它和很多城市一样,是围绕着一处军事要塞建立的,军事要塞矗立在一座探入海面的岬角上,一条之字形的道路从码头向着要塞延伸,有好几个地方都很危险,马车坠落的地方是个看不见前路的转角——底下就是一道向内侧倾斜的悬崖,若是凡人,他们需要用绳索縋下去,约拿和利维不需要,他们攀着岩壁上的微小突起,很容易地就落在了地上,这里还有很多没有收拾过的马车残骸,以及喷溅在各处的血迹,脑浆。
  “车夫,家庭教师和一个提行李的男仆。”约拿语气沉重地说:“三个人,无一幸免。”
  潮水冲走了很多痕迹,但这里是半天使,还有半恶魔,他们能够寻找到很多普通人发现不了的踪迹,“他们没有直接被地狱带走,”利维说:“他们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虔诚无比的好人。”
  约拿点点头,刺猬庄园里的那对母女死亡后立即就被地狱的恶魔们带走了,但没有罪孽在身,也没有功德遍体的,平平凡凡的人,他们的灵魂离开躯体后,会走上很长一段路,这段路上通常遍布迷雾,让他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他们会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进炼狱,或是走上天堂,利维见过很多走进炼狱的灵魂,但还没有见过走上天堂的灵魂——半恶魔没有那个荣幸。
  约拿原本的打算走一趟炼狱,甚至地狱,去寻找这三个人的灵魂,询问当时的情况,“你觉得这是你那些同僚的手笔吗?”
  利维微微张开嘴,垂着眼睛,咸涩的空气和潮湿的风涌入他的喉咙,半恶魔品尝着其中的各种味道,恐惧,惊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从悬崖上坠落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坠落下来后他们也未必立刻死了,骨头刺穿内脏,肌肉翻出皮肤,鲜血流淌不止,痛苦与对生的渴望因此非常鲜明,但他们没能等到援救。
  “只要稍有经验的马车夫都不会选择在黑夜里走这样危险的道路,”约拿说:“修道院的院长嬷嬷说,那天他们中午就到了,但女孩坚持要和每个修女与学生告别,临走时又突然说要最后做一次‘永敬’,将时间拖延到了黄昏,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要塞。”
  “你是想问她是不是被什么迷惑了?”半恶魔说:“就算是被什么迷惑了,也肯定不是恶魔,这里没有地狱的气味,另外你们没有在这里找到女孩,她不是被卷走了,马车坠落的时候她不在车上。”
  “有人带走了她。”
  “可能是自愿的。”
  “不可能是自愿的,”约拿说:“那些家伙杀了人。”
  “这可很难说。”利维在东区见多了那种错误地将恐惧和幻想当做了爱的女人,一个在修道院中长大,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女孩,太容易被引诱和欺骗了,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进入修道院的,又怎么与那个女孩认识的,修道院的严苛他哪怕只尝试了半天都觉得没什么缝隙可钻,除非是可以进入梦境的半魅魔或是魅魔。
  第89章 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一)
  这一晚上算是无功而返。
  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利维回到修道院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修女与学生们都已经沉沉睡去,只有在做永敬功课和大赎罪的修女还醒着,他乘机巡游了整座修道院——作为曾经的军事要塞,赤足女修道院的面积并不小,但也因为不是很小,所以只在一些重要的地方铭刻着经文与符咒,城墙有些地方经不住海风与盐分的侵蚀,已经坍塌了,若是有心人想要偷偷进入修道院,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