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侦探 第147节
  大主教怜悯地笑了笑,说道:“殿下,天堂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你的老师可能只是暂时先行一步,,但没关系,几十年后,你也会升上天堂,与圣人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到那时候你就能看见你的老师了。”
  当时的维多利亚暂时性还没有接触到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她隐约听说过,但没有深入其中的资格,直到她十三岁的时候,她的伯父威廉四世的健康状况愈发糟糕,他确定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于是就将维多利亚接到身边抚养和教导。
  大主教面对她的时候,更多的是在看一个孩子,但她的伯父所看到的是一位将来的君主,当然不会如坎特伯雷大主教般敷衍和虚伪。他第一次带着维多利亚去见了圣植俱乐部的首领,也见了俱乐部的半天使成员,那些半天使成员都如瓦耶一样,御医或多或少的带上了一些不纯的颜色。
  最后他把她带到了一个静谧而幽静的小教堂,那些即将彻底堕落的半天使在这里暂居,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幽禁——维多利亚还是第一次看到翅膀居然漆黑如夜的半天使,如果旁边没有人解说的话,她只会以为那是一个恶魔。
  不仅如此,连他们的面容都带着几分扭曲,眼神不是空洞,麻木,就是充满了疯狂与嗜血。这些堕天使会在最后一刻被他们的同僚处决。威廉四世毫不掩饰地告诉她说,她的老师瓦耶将来也会成为这种东西,维多利亚简直不敢相信。
  在她十来多岁的生命中,她从来没有见过比瓦耶更纯洁,更无私,更高尚,更渊博以及更耐心的人了。他完全符合了经书上所描写的天使的种种特征,甚至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她不仅仅是维多利亚的老师,也是她的父亲,她绝对不可以失去的挚友,以及这十年来的精神支柱。
  她无法想象,失去瓦耶,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又一个被亲人利用,被贵族抛弃,被子民唾骂的疯女胡安娜?
  她回去后研究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再次怀着忐忑和侥幸的心理问自己的伯父。如果瓦耶堕落了,她会不会变成一个大恶魔呢?确实,那时候她还想过,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最坏的一步,她当然希望瓦耶能够继续存在,何况各个君王身边也不是没有恶魔,地狱和天堂的力量总是会在宫廷内相互拉锯。只要国王或者女王不要做的太过分,教会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你是说直接堕落为大恶魔吗?这种情况确实有过,”威廉四世平静地回答说,“但就我这几十年来看到的,孩子,虽然说天使和恶魔都有着超越人类许多的力量、智慧以及种种奇妙的天赋,但从感情上来说,祂们与人类非常相似。
  坠落世间的天使与半天使,对于自身的堕落有着三种反应。第一种就是:祂们一落到地上,无论是为了何种罪名,都只会立即陷入绝望与愤怒之中,祂们绝望于无法再叩响天堂的大门,又愤怒于自己居然轻而易举的受到了诱惑,祂们看不见未来,也不想看见。虽然有时你会看到祂们发誓为了回到天堂而不择任何手段。但祂们很清楚,这不过是徒劳无功,祂们的前路犹如沙漏里的沙粒一般只会不停的往下坠落,而不可能重新浮空,回到上面的瓶子去,她们的任何举动都只是在垂死挣扎,一条上岸的鱼罢了,迎来最终的结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二种就是你所说的,祂或许早已不那么纯洁,甚至已经堕落但未曾被发现。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她们也是性情果断的人,一旦发觉一条路走不通,就立刻会转向另一个方向。即便这个方向是祂们曾经万般唾弃的也毫不在意,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为此不但可以扭曲自己的躯体,也能扭曲自己的灵魂。
  能够挥动利刃,将自己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切割抛弃,这不是一般的天使能够做到的,但只有做到这一点的,才能够成为大恶魔。
  第三种,很抱歉,那就是你的老师瓦耶,我知道你身边一直有一个领导者和保护者,我也曾经见过他,和他谈过话,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么说吧,如果他是个人类,那么他要么就是个苦修士,要么就是一个圣骑士,你要他走前两者的道路,他是绝对不会肯的。到了那一天,他只会走到其他天使面前,要求他了结自己,真可惜。他原先在天堂的时候,身在智天使之列,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士。”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但没有什么意义,你付出了再多,他也是要坠落的。”威廉四世想了一想,还是告诉了自己的侄女,“有两种方法都可以延缓他的情况恶化。第一种就是为天堂做事,与恶魔们作战,摧毁恶魔的投影领地,关闭地狱之门,清洗黑暗教会等等都可以,事实上,一些人犯了大错,也会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身上的罪孽,但这种方法普通人根本支撑不了几年,毕竟你已经知道了,恶魔们只能被打回地狱,而在地狱中,祂会不断地诅咒你,一旦能够爬上人间,祂就会来找你,你击退、得罪的恶魔越多,你的敌人就越多……
  第二种方法,就是祈祷,弥撒,净化仪式。你甚至可以为他建起一座大教堂,当然,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钱和权力。”他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侄女,“幸好你将来不会缺这些。我亲爱的维多利亚。”
  第479章 托法娜仙液(22)
  瓦耶与女王的谈话最终结束于一句:你知道你所谓的善行可以抵消多少个伦敦吗!?
  话一出口女王陛下便感到懊悔,但在激愤之下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收回,瓦耶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他知道女王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了能够让他得以继续保持着原先的纯洁无暇,长久地留在这个浑浊的人世间,自从登基之后,女王陛下就在不停的寻找各种方法,或是累积功勋,或是祈祷修行,其中消耗的钱财还是小数,最可怕的——也是瓦耶几乎从来不敢去想的是——这其中还包含了多少人的荣誉和性命。
  女王陛下看着他,那双他从六岁的小女孩一直看到现在的明亮眼睛,仿佛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虚伪和不堪,天使突然抬起手来,遮住了自己的脸,镶嵌着灰黑色细边的羽翼也猛的抬了起来,将自己裹成了一个雪白的茧。
  女王向前一步想要伸手抓住他的时候,天使已经化作流光消失了,瓦耶从房间里逃走,但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们现在正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在女王遭到了刺杀,并且是牵涉到另一个世界的刺杀之后,这里无疑成为了最近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使与半天使们几乎都很喜欢住在教堂、修道院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不但给予人类庇护,也会给予他们力量,让他们的堕落速度能够进一步的放缓,而且这里的吟唱、圣物、经文、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圣洁力量,与他们曾经待过或是期望过的天堂总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只要走出去,可能就距离大教堂不过几百尺的地方,就有可能有一个撒旦的信徒,或者是想要打开地狱之门的炼金术士。
  瓦耶呆呆的站在大教堂的庭院里,幸好此时已是深夜,经过了白天的那一场刺杀,大多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即便有人醒着,他们也未必会去注意一片漆黑的庭院,他孤零零的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消耗女王陛下竭力维持的平衡了——他知道维多利亚不会放弃他……
  但难道他就要这样下去吗?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小女王的时候,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公主,她那么小,那么天真,眼睛都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而作为智天使,他不但有着强大的战斗天赋,也同样有着一双可以看见未来的眼睛,他可能只是多看了那么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的将来,一个悲惨无比的将来。
  但对于天使们来说,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祂们的寿命几乎是永恒的。无论事实如何变迁,只要人们的信仰还在,祂们就是最光辉与最圣洁的存在。君王又如何,只不过是个凡人而已,何况没有了维多利亚,也会有另一个君王。但他的心还是动摇了,他顿时感觉到身躯一重,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坠落在地,一时间头昏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也犯了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错误。
  几分钟后,他感到一只温暖的小手放在了他的身上。在发现无法移动这个大人之后,小小的维多利亚居然还能记得拉起自己的床单披在他的身上。
  他留了下来,隐藏身形,以一个不为人知的导师身份伴随着公主一起成长,肯特公爵夫人的谋划对本应该成功的,如果没有他。
  威廉四世一直在努力,他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对维多利亚这个继承人并不怎么满意,除了她是个女孩之外,也因为他的母亲是野心勃勃的肯特公爵夫人,他很担心维多利亚一旦成为女王,肯特公爵夫人,就可以趁机上位,成为在背后操纵整个英国的黑手,而等到他最终绝望,决定妥协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性情早已奠定,几乎不可能再发生改变。
  他的干涉来的太迟了,维多利亚能够有今天完全靠瓦耶以及她自己。
  小小的维多利亚说要洗净他翅膀上的污垢时,瓦耶并未放在心上,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但你要说他没有为之欣喜那就是在自欺欺人了。那时候他并没有想到情况会演变到现在这种地步,在维多利加冕之后,他有几年时间依然伴随在她身边,她也愿意倾听他的意见,毕竟他也曾经目睹过许多个君王的过去与未来。可渐渐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维多利亚放在了壁龛上的一只神像,维多利亚会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的房间,不要接触外界,不要去做任何与他自己或是维多利亚无关的事情。
  但正如作恶就是恶魔与其种子的本能,行善也是天使们的职责与义务。若是见了受苦的人,他不可能不伸出援手。而维多利亚总是强留他在自己身边,也是为了避免让他见到那些会向着上天哀告哭求的人群——依靠着这种苛刻的方式,他的羽翼才能在近三十年后依然保持洁白无瑕,但那并不是他要的。
  他不会为今天所做的事情后悔,但看到维多利亚伤心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感到痛苦。他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宁愿自己立即堕入地狱,也不要继续困在这种左右为难的境地里。
  “瓦耶?”一个声音激起了瓦耶的注意,他抬头望去,有些安慰的发现,那并不是维多利亚或者是其他人,而是他的一个同僚,后者也是一个坠落到地面的天使。但瓦耶与他接触的不多,因为受他庇护的不是别人,正是肯特公爵夫人。
  虽然名义上来说,这个天使是圣职俱乐部委派给肯特公爵夫人,或者说女王的亲生母亲的护卫,但是如人们所说,爱屋及乌,而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对他的身边人保持距离。
  虽然这位天使先生与肯特公爵夫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多数只在重大的仪式或者是庆典时才会出现在她身边,比起一个真正的护卫,他更像是一个必须摆出来的装饰品……
  瓦耶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他的羽翼。
  这个天使的羽翼有着一种相当奇特的色彩,当一个天使坠落到人间后,人们只要看他的羽翼,就知道他已经被人世间的罪孽侵害到什么地步了,他们的翅膀边缘首先会发灰,然后发黑,并且如同墨汁投入水面那样,渐渐的向上渲染,蔓延,但这个天使的受损迹象却很奇怪,它并不均匀,在两张巨大而雪白的羽翼中,就像是灰点儿似的,夹杂着很多已经变色的羽毛,它们出现的位置并不相同,有些是在中部,有些是在尾部,颜色也不太一样,有些深有些浅,看上去就像是一把花里胡哨的灰白色大鸡毛掸子。
  这位天使先生也注意到了瓦耶的眼神,他没有感到窘迫,甚至还大方的展开翅膀给他看:“我可没你这样的好运气,瓦耶,但肯特公爵夫人,你也知道的,她避开我都来不及,当然也不会叫我去做什么事情,我经常留在教堂里,所以受到的侵染比较小,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样也不算难看,对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爵夫人并不怎么喜欢我,当然我也并不怎么喜欢她,这样我们两相得宜。而且……我留在她身边,若是发现了什么,那才叫麻烦。”
  肯特公爵夫人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撒旦信徒,但谁让她是女王陛下的母亲呢——女王陛下永远不可能处死她的母亲,她的大臣们也不会提出建议或是要求。女王陛下如果这样做了,下面的人会怀疑她刻薄狠毒,冷硬无情,甚至于有碍人伦,如果大臣们缄默无语,也是因为疏不间亲,若是真有人这么做了,那个人最怕大概就是女王陛下会在某一个夜晚后悔,然后他就要被挂上绞刑架了。
  第480章 托法娜仙液(23)
  “哎,请不要做出这种表情,”那位天使先生注视着瓦耶,温和又真诚地说道:“肯特公爵夫人还不是最坏的呢。不管怎么说,她做起事情呢肆无忌惮,几乎不加遮掩,这对我颇有些好处,毕竟谁都知道,在我们尚未彻底的堕落之前地狱里爬出来的杂种是我们永远的敌人,也因为这个原因,如果我不在他身边,很少有人能够说我懈怠。”
  “有人遇到上更坏的了吗?”
  “当然有。你要知道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尤其是我们不在教会,而在王室这里。当然我不是说在教会里的那些天使们能够得到多么好的待遇,人类都是下作胚子,别这样瞪我,你也被你的女王陛下折磨得够呛,不是吗?他们有时候做出来的事情,就连恶魔也要瞠目结舌,而且我们又有着他们无法企及的东西——强大的天赋,永恒的青春与长久的生命,哪怕我们注定了要堕落进地狱,那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即便我们堕落进地狱,瓦耶,你也知道我们之中有很大一部分会立即转化为堕天使,成为恶魔中的一份子。我知道你可能不会选择这条路,但那也是一条路——人类就会想,他们真是太走运了。曾经的高高在上,现在的无法企及,将来的依然强大,依然永恒。
  如果不是还有天堂的存在,他们说不定都会割开我们的血管吮吸我们的鲜血,等等,似乎他们现在就在这么做,只是还没做的太彻底。但若是那份顾忌的话,他们准会如法国人吃圃鹀那样把我们吃得干干净净。所以你应该知道,”在片刻停顿后,他又略带残忍地说道,“我们之中羡慕你的人可不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虽然不算是一个鼎好的君主——她毕竟是个女性,而且性情固执,刚愎自用,但她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并且这份真心实意并未掺杂有任何肮脏的欲望,她如同仰望一个父亲般的这样仰望着你。为了能够让你平安的度过今后的一百年或者两百年,无论是权势还是钱财,她就从来没有吝啬过,她耗费在你身上的心力,完全可以重建一个威斯敏斯特大教堂。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虽然落在人世间,但你的心依然留在天堂中。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即便是在天使中,你也是最为耀眼的那几个,你总觉得有什么职责需要你来承担,有什么悲苦需要你来拯救,你的心就如同钻石一般坚硬和纯洁——即便你已经堕落了,你仍旧没有任何改变,哪怕你的善行会让你在几十年内就迎来自己的毁灭。但你甘之如饴,”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你是个好人。只是,即便只是为了我们,你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为了你们?”
  “对啊,我们,和你一样坠落在尘埃中的鸽子们,我想要让你知道——我们对你的感情,除了嫉妒之外,可能还有一些不甘。”他紧盯着瓦耶,“你的羽毛至今——至少在今天之前依旧洁白如雪,其中可少不了我们的付出,虽然女王陛下也给出了足够的报酬——但做个低俗的比喻吧,我们就像是为女王狩猎猎物的鹰群,我们固然得到了住所,供养和照拂,但我们却要为另一位同类缴纳血肉——无论是猎物的还是我们自己的,而他只需要待在明亮的玻璃塔里,享受阳光和君王之爱。
  甚至是在我们羽毛脱落,爪牙折断,即将迎来最后结局的时候……”
  他走上去,轻轻地拉起瓦耶的羽翼,底端的几根羽毛已经开始发黑:“别西卜的病菌,苍蝇王的侵蚀总是要比其他君王来得更为凌厉,更为直接。你猜你的女王陛下又会要抛掷出多少珍宝来换取它的洁白如洗?”
  瓦耶张了张嘴,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抱歉。”
  天使先生只是摇摇头,“我要去祈祷了。”
  祈祷是每个天使与半天使都必须做的事情,每次祈祷都能轻微地消除他们受到的侵染——只是轻微的,但总比任由这些污秽肆意蔓延来得好,同时,这也是他们怀抱着的一丝奢望——若是他们正在祈祷的时候,天堂中的圣人与天使长愿意往下一瞥,正看见了他们,愿意宽恕他们了呢?
  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有着好几座礼拜堂,都是为了纪念圣人们而建的。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圣爱德华礼拜堂,他是唯一被封圣的英国国王,瓦耶在天堂的时候,也曾经看见过他正在圣人的队列里,但没有交谈过。
  或许是因为天使先生所说的那些原因,天使们都有意避开了瓦耶。他来到礼拜堂祈祷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向着圣像跪下,闭上了眼睛,然后缓慢地匍匐在地,将四肢与面孔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即便地面的寒意无法对一个天使造成伤害,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那股缭绕不去的刺骨之感,它们还在不断的往他的身体中渗透。此时,他倒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这样他就能用这份痛苦来责罚自己,只是他也不知道该责罚自己什么,是这次的鲁莽冲动,还是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又或者是偶尔升起的懊悔之心。
  天使先生站在紧闭的礼拜堂大门之外,他抚摸了一下门上闪烁的经文,脸上升起了诡异的微笑。
  “他不会察觉吗?”他身边的一个人问道。
  “察觉?这原本就是礼拜堂门扉上所带的经文,我只是略微加固了一下,镌刻它的修士最初的想法就是要为礼拜堂的人抵御外界的一切干扰,情感,欲望,色彩,当然也包括了声音,虽然只要里面的修士或许随便什么人走出来,经文的阻隔就会立即消散,但他肯定会在里面停留上好几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他会来这座礼拜堂?”
  “因为他爱着维多利亚,你们的女王陛下,而无论怎么说,她都是英国的君主。虽然她与圣爱德华已经没有多少血脉上的联系,但他肯定会希望已经升上了天堂的圣人爱德华能够庇护他的这位后辈——好了,我这边已经完事了,你们那边呢?”
  “我们?”那个人回答说,“您听啊,仔细听,你应该听得到,她发动了。”
  第481章 难产(1)
  几乎与此同时,在医院忙碌了一天的约翰.斯诺医生也正在准备就寝。
  他在就寝前,先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在蒸汽大革命之后,随着蒸汽机以及其配套的机器、设备、机房的普及与蔓延,热水不再成为一种昂贵的享受,此时一种有趣的状况出现了,热水澡更多地出现在底层阶级而非中上层阶级。
  这与此时的医学观念有关,医生们虽然已经有了细菌的概念,但他们错误地认为,细菌就如同他们眼睛所能看到的那些烟尘和雾气,也是离散在空中的,如果他们浸泡在热水里,令得毛孔张开,细菌就会趁虚而入。
  这种说法是因为很多人在洗澡之后都会得风寒,实际上是因为保暖措施做的不妥当,毕竟在没有锅炉房之前,人们在浴桶里洗澡,洗澡水会很快的冷下去,从而让人着凉。只是这种在我们看来十分落后与可笑的观念,在这个时代还是一种非常新的健康理念——另外还要加上之前的几个世纪中热水浴池总是会令人联想到妓院(那时候公共浴室确实有此服务),于是,喜爱干净的绅士和淑女多半都只会采用站浴,也就是说,用一块打湿的毛巾在身上擦拭,而后匆匆将衣服穿上裹紧。
  而另外一些人则是要等到身上实在是油腻发臭到不行了才会去洗澡。即便如此,坐浴时间也很短,或是采用冷水浴,据说冷水浴还能治疗歇斯底里等癔症——它确实能叫人冷静。
  如果有人想要时常浸没在热水里,基本上要等医生开药方,浴水里要加药物和香料,或者选择温泉,这时候温泉旅行被人们视作一种特殊的疗养方式。
  约翰,斯诺医生原先也没有这种奢侈的爱好。但他的大医院里有一个锅炉房,他们通过高温来消毒一些医疗器械,还有床单、毯子、衣物等纺织品,同时还给整个医院供暖。当然了,也是为了预备将来可能会有的差分机系统。当医院里只有十来个病人的时候,他们的资料只需要手抄心记。可当一个医院里总有几百个病人,并且他们来来去去,永不停息的时候,比起差分机人类所能做到的就不免相形见绌。
  约翰.斯诺医生又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本身也不是贵族,只是个平民,他甚至用这个锅炉房建造了一座平民澡堂,也就是所谓的河水澡堂。意思就是说,他们直接从泰晤士河里抽水上来,过滤后进行加热。他可以说,在他这里工作的医生护士乃至病人,他们身上的味道说不定还要比那些绅士和淑女们温和一些,即便他们用不起香水和肥皂——反正上层人士所担忧的细菌入侵什么的,这些人要么清楚其中的缘由,要么根本不在乎。
  反正就医生所看到的,只要保暖措施妥当,也没什么人会因为洗个澡而丧命。
  他更是爱上了热水澡,他觉得热水似乎能够洗脱自己的烦恼与疲惫,他几乎离不开它了,“我简直比女王陛下还要奢靡几分。”他对自己嘀咕道。女王陛下在冬天的时候,一个月洗一次,在夏季的时候,两个星期洗一次。“我呢?”他每隔个三五天就要去享受一番。
  说起女王陛下,他就想起了今天上午的时候,还有人邀请他一起去广场和街道围观女王和她的车队,不过约翰.斯诺立即婉拒了。
  在多年前,他也曾经对这位年轻的女性君王抱有一些幻想,希望她能凭借着女性仁慈的刑场,将视线投向底层的民众,引领他们,帮助他们,能够改变英国底层的种种恶状,至少在见到她之前,约翰.斯诺医生会很愿意装扮一心,热泪盈眶地走上街道,向她投掷花朵,叫嚷女王万岁什么的。
  但正所谓击破幻想的必然是残酷的现实,因为麻醉分娩术他得以来到女王身边,并且为她服务。而在窥视到这位女性君王的真实想法后,约翰.斯诺的心中充满了失望。一千年前的君王和一千年后的君王毫无区别,一位女性的君王也不比一位男性的君王仁慈多少,她不是人类,是一头巨龙,一头盘踞在权势与金钱上的巨龙,她或许称得上合格,但远远说不上优秀,更不屑于低头看一眼脚下的尘土。
  甚至约翰.斯诺——她欣赏他的才华,赞赏他的品德,但同时她又倍感不满——遗憾于他的出身卑微,又厌烦于他过于眷恋以往——他一直以为女王陛下会问他为什么至今还在为东区的人们免费治疗,无论是诘问,还是责备,又或是单纯的好奇。
  他能说出很多道理,他能列举很多事实,他设想了很多次应当如何说服女王,哪怕只是尽可能改善一下东区人的现况。可就如我们所知,女王陛下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她甚至并不怎么相信约翰.斯诺,如果不是御医们过于无能,一个东区出生的平民医生可能只是被赏赐点钱财就会被随意地打发掉。
  虽然在大瘟疫之后,女王感念他为拯救整个伦敦而做的事,而愿意将他重新召回身边,让他成为御医中的一员,但他仍然可以感觉得到的,自己仍旧在这个勋贵(边缘)圈子中格格不入,他们对他或许有过期待,但发现他着实冥顽不灵的时候,顿时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好吧,就这样吧,约翰.斯诺在闭上眼睛时想到,反正他也尽了一位英国公民应尽的义务,他不但为女王实行了一次成功的麻醉分娩术,还教出了一批优秀的好学生。这些学生大多都有个不错的家世,最少不会出身于罪犯的巢窠,一些则是御医世家的后代,有他们在女王陛下想必会更加安心。
  说到底,这个手术也没有什么难度,主要看经验和个人的天赋,他必须冷静,果断,敏锐才行,毕竟此时的麻醉术完全都要看医生对剂量的把握和对人体的了解。
  “医生?约翰.斯诺医生?”一个人把他叫醒了,他有点不快,但也没有生气。他住在医院里,当然就知道万一病人出了什么事情,护士和其他医生都有可能找到自己。但他睁开眼睛,发现居然是利维——一个笑容可君的半恶魔,他的眼睛就略微睁大了一点,“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抓着睡帽,揉揉脑袋坐了起来,而利维则穿着整齐的在床边等着他,笑盈盈地给他递来衬衫,裤子,殷勤得叫人发毛:“,我来接你去见女王陛下。”
  约翰大惑不解。
  他知道女王陛下的预产期就在一个月后,但就算女王陛下突然提前生产了,也用不到他呀。他的学生已经为上百个贵女做过了麻醉分娩术,其中有些人比他做的更好。他不认为女王陛下会舍弃他们不用,非要找一个平民医生来给她做手术。
  “相信我。”利维说,“等我们赶到了,你就会发现除了你谁也不行。”
  约翰.斯诺医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轻蔑与嘲弄。虽然半恶魔说起话来似乎总是这样——“是女王陛下出了什么事吗?”
  “我在路上慢慢和你说吧,医生。”
  可以说,这一个多月来伦敦所发生的事情——从班森伯爵到马蒂诺小姐,从马蒂诺小姐到南丁格尔女士,从南丁格尔到诺顿伯爵夫人,被一百多年前的毒药托法娜仙液始终贯穿其中的这场风波几乎都被利维看在眼里,作为一个半恶魔,他从来不相信有什么事情是会无缘无故发生的,往前走,必然能够看到它的根源,往后走,必然能够看到它的结果。
  确实,很多人都在抱怨,蒸汽大革命后,越来愈多的女人都开始不安分了,她们不再甘于留在家庭里做个贤妻良母,她们想要社交,想要上大学,想要工作——但首先,这股思潮所影响到的人并不多,毕竟能够读书写字,甚至于著书立说的女性,即便在上层社会也是凤毛麟角;二来,就算是这些女性,她们也未能脱离家庭的藩篱,更别说是走上社会成为有影响力的一股势力了;再则,他们也察觉到女王陛下——她虽然自己也是一个女性,但她并不赞成女性拥有太多的权力——没错,她自己渴望权力,就如同一头警惕的野兽,任何一个人敢于与她争夺都要小心她的獠牙,但她并不在乎同性之人如何,可以说,如果她们做得太过分,反而会对她形成掣肘,而且,在最初的时候,女性争夺到的东西并不能为她所用——她们是能给她打仗还是能为她治理国家?
  但在另外一方面,她对这些女性示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确用了十几年将自己打造成了一个令人赞叹的母亲和妻子,但这种状态决不能始终如一——人类的劣根性,当他们觉得你足够软弱的时候可不会心生怜悯,只会变本加厉——但如果她给予“叛逆者”或者说“疯子”支持和赞赏的时候,鉴于她仍旧是个女王,他们就要担心起她是否会“变坏”,为了设法挽回她,他们肯定会在某些方面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