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陆凛根本没有耐心听珠儿说话,他截断珠儿,转而把目光投向姜姝,疾言厉色:“你没有成算,免不得要漏出马脚,这几日不要再出来见人,到清韵堂闭门思过去罢。”
这便是大家族的族长,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人留,便给事情盖棺定论。
清韵堂建在后院,位置偏僻,主子们等闲不踏足,黄叶铺了半个院子,愈发显得寥落。
珠儿把木凳上的灰尘掸掉,请姜姝就坐,待姜姝坐下以后,忿忿的替姜姝打抱不平:“侯爷这人真是武断,这样污秽的帽子,也不容人解释,三两句话就给您扣上了。”
珠儿凝着姜姝,原以为姜姝会辩驳几句,没想到姜姝一句话都没有说,自听到陆长稽的死讯,她就像是丢了魂魄,视线空空的,连焦点都没有,满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风潇潇而过,姜姝就那样直直地坐在院子里吹风,一直吹到暮色四合,才站起身,慢吞吞向内寝走去。
她生得高挑,现下愈发显得消瘦,背影寥落,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珠儿盯着姜姝的身影,心如刀绞,姜姝出身不显,林姨娘又是个没成算的,姜姝不仅没得到过林姨娘的护佑,反倒要为林姨娘和幼妹周全。
嫁到信阳侯府后,她生活优渥,不缺吃穿,却要费心费力照料陆长易,还会时不时受到赵氏的刁难。
姜姝一直都在为旁人付出,为旁人打算,只有陆长稽真心实意的护佑过她,现下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去了,她便是再难受都不为过。
房门轻轻合上,珠儿的心也紧了紧,她默不作声走到门前,隔着一道门,静静地陪着姜姝。
屋内一灯如豆,将姜姝的身影拉的又细又长,夜已深,她没有困意,支着下颌遥望天上的弯月。
心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儿。
万籁俱寂中,屋外突兀地响起一道“咯吱”声。
姜姝抬起眼皮,只见院门被人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踏月而来。
那人走的很慢,却把她心中缺失的位置添了个满满当当。
姜姝呼吸一滞,泪水不自觉盈满眼眶,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抬手把脸上的泪花擦掉,猛地站起身,提起衣裙,大步向屋外跑去。
第53章
弯月如钩,夜幕上点缀的繁星闪闪发光。
姜姝提着衣裙向那如鹤如松的身影奔去。
活了十几载,她一直小心翼翼、规行矩步,无论做什么都以大局为重,从来没有任性过。
此时此刻,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她,不是姜家的庶长女,也不是信阳侯府的世子遗孀,只是她自己。
她遵从自己的内心,狂奔到陆长稽身前,伸手环住他的劲腰,把头伏到他胸前。
鼻端是清冷的雪松味,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姜姝悬浮不定的心彻底落到实处。
“大伯!”姜姝轻咳一声,使自己的嗓子听起来不那么嘶哑,“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可是陆长稽呀,你那样聪明,无论做什么都运筹帷幄,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掉。”
刺客行刺那日,便连太医都说陆长稽药石罔效,他却坚强的挺了过来,现下死而复生,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姜姝的眸子弯成两枚月牙,这天底下,就没有陆长稽做不到的事情。
大伯,没有死,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怀里的人儿又娇又软,因着太过于高兴,身体微颤,与他贴的十分亲密。
陆长稽不说话,只环着姜姝的
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把姜姝嵌到他的体内一样。
他低下头,凝着姜姝的脸颊,强压下亲吻她的冲动,伸手把她微乱的发丝捋顺。
温声问道:“冷不冷?”
清韵堂偏僻,久无人居,阴寒沁在每一片砖瓦里。
姜姝自然是冷的,可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大脑,她整个人都热血沸腾。连带着那分寒意,也变得无足轻重。
陆长稽一面说话一面把自己的外衫脱掉,披到姜姝肩头,携着她走到屋内。
在灯光的映照下,他才看清她的模样,往日盈盈如水的眼眸,此时充满血丝,眼下青黑一片,粉嫩的唇瓣,因为缺水起了一层干皮,憔悴至极。
陆长稽环顾四周,屋内空空荡荡,连一盏茶都没有。
漆眸内的愠怒一闪而逝,陆长稽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的时候又变得温柔起来:“你不要担心,我的身子没有大碍。”
那为何还要假装去世?陆长稽是当朝首辅,他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有些事,并不是她该知道的,姜姝有分寸,到底没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陆长稽倒是什么都不避讳,温声对姜姝道:“七星台上那人是从刑部提出来的死囚,长相与我有四分相似,经过易容师一番操作,便和我有十分的相像了。
我险些丢掉性命,总不能凭白经受这番苦头。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卢准放松警惕,也好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这便是当朝权臣,朝堂上的斗争和内宅不同,一旦开始,便会不死不休,总要把一方彻底除掉才能结束。
姜姝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腥风血雨,她只知道得知陆长稽去世的那一刻,她痛不欲生,现下知晓他没有死,她的心一下子活了,她再不能让他冒险。
她道:“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大伯位极人臣,尊贵无双,到了进无可进的境地,便是退一射之地也无可厚非。
大伯万不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让自己陷入险境,一定要保重自己,万事以稳妥为主。”
想到陆长稽受伤的情状,姜姝终究没有忍住,又落下泪来,她抽泣着,小心翼翼伏到陆长稽身前,环住陆长稽的腰。
瓮声瓮气:“你不知道你被刺客带走的那天我有多么担心,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余生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过活。”
“那一夜我没有合眼,天将将亮的时候听到了你回来的消息,我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我跑进了迦南院,可太医说你约莫是活不了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想陪着你,哪怕你真的撑不过去了,我能和你多待一会儿也是好的。”
“你分明醒过来了,我没想到一晌的功夫又不成了,我伤心不能自抑,便当着众人的面跑到了灵堂,父亲训斥我,责怪我,我也并不觉得畏惧,仿若破罐子破摔一般。”
姜姝环着陆长稽的手紧了紧,低声道:“大伯,以后你若再想假死,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否则,我怕我自己支撑不住。”
月明深院中庭,寂寥如水。
有什么东西掉到姜姝的发顶,把她的头发一点点濡湿。
姜姝抬起头,只见陆长稽的眼角闪着光华。
陆长稽拿出一只素白的帕子,把姜姝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接着把他自己的眼泪也擦掉,温声道:“姝儿,对不起,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对她的感情是沁到骨子里的,可他不知道她是否把他也放进了心里,毕竟她一步步的接近他,是为了怀上身孕。
在她这儿,他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姜姝的话,让陆长稽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博览群书,读过数不尽的妙次佳句,那些个诗词,都极不上她适才说的话让他惊艳。
让他感动。
秋风拂过,带来一阵凉。
陆长稽站直身子,把灯笼里的蜡烛点燃,对姜姝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说:“清韵堂偏僻清冷,不宜居住,我送你回欣春苑罢。”
姜姝摇摇头:“我今日言行无状,险些酿成大错,父亲令我禁足反省,这几日不得踏出清韵堂一步。”
陆长稽握住她的手腕,缓缓把她从交椅上拉起来:“父亲的话也不全然是对的,他若说的对,听一听也无妨,若是说的不对,便不要理会。”
只要他能撑住,就绝不会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他身居高位已久,即便说话的语气十分谦和,却也充满威慑力,让人不自觉便想臣服。
姜姝不再犹疑,站起身,随着陆长稽走出院门。
深更半夜,弯月高悬,甬路上静悄悄的,唯能听到二人的足音。
陆长稽人高腿长,他刻意放慢脚步,走在姜姝侧后方,提着灯笼给她照明。
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前行,遇到稍窄的路,会一齐放慢脚步,到了平整处又会行的快一些,他们始终保持着二三步的距离,虽没有交谈,却默契十足,仿若早已识得多年。
一路行到欣春苑,陆长稽在院门口顿足,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姜姝,温声道:“更深露重,快些回去就寝吧,到了明日,只管在院内休息,旁的事情一概不用理会。”
姜姝接过灯笼,竹制手柄热热的,顶端还留着陆长稽的余温,她握住他握过的地方,摩挲了一下,不急不缓行到院内。
朱红色院门缓缓合上,程栾从暗处行来,压低声音对陆长稽道:“张彪一直在暗处盯着二奶奶,可否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