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张彪是陆凛的贴身护卫,只听令于陆凛。
  陆长稽摆摆手:“此事早晚都得公之于众,倒不如让父亲早些知道。”
  旭日东升,朝臣沿着汉白玉阶进入大殿奏报政务。新帝年仅八岁,稚子心性,每每遇到需要决策的问题,就会把目光投向太后。
  垂帘听政的太后再不似以前那样飞扬跋扈,她隐在珠帘后面,羽睫低垂,仿佛入定一般,根本不理会幼帝求助的目光。
  内阁那群匹夫,才高八斗,心高气傲,没有陆长稽掌舵,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镇得住他们,便是开了口也做不得主,与其徒留笑柄,倒不如保持缄默。
  卢准瞥了一眼杨照月,只见她犹如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面色疲倦,往日的高傲怕是随着陆长稽一起驾鹤西去了。
  卢准轻哼一声,没有陆长稽,杨照月便如断掉了双臂,徒留一副华丽空架子,动起真格来,还不是要任他宰割。
  被杨照月和陆长稽联手压制了他这么些年,他总算可以把这口浊气吐出来了。
  卢准抬起头,直视着杨照月,趾高气昂:“太后眼下乌青,约莫是生了疾。
  您老人家千金之躯,断不可耽搁了病情,不若早些回后宫安享晚年,把朝政尽数交给微臣便是。”
  昭帝初登基时根基不稳,多方势力倾轧,杨照月母子在夹缝中生存,很是煎熬了几年。
  那时候无论什么苦水她都咽的下去,这几年有陆长稽保驾护航,她顺风顺水惯了,受不得半分委屈。
  杨照月张张嘴,几欲斥责卢准,但想到陆长稽的叮嘱,又把话咽回喉咙,她到底不愿凭白吃卢准的话头,抬起凤眸,狠狠剜了卢准两眼。
  杨照月欲言又止,卢准只当是她迫于卢家的威势不敢多言,能让当朝太后吃瘪,卢准心里愈发得意,一下朝就拐到雍王府探望雍王母子去了。
  雍王正在校练场练枪,接待卢准的是卢太贵妃陆知意,陆知意年轻时容貌娇美,性子和顺,虽只是齐王的侧妃,却很受齐王宠爱,二人琴瑟和鸣,她进府不满一年就生下了皇长子雍王。
  王妃嫉恨她得宠,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因身份所限,她吃了不少排揎,所幸她命好,雍王十五岁那年,王妃因病去世,整个齐王府,她的位份最高,孩子最年长,再没人能越得过她去。
  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哪成想齐王对光禄寺卿家的嫡幼女杨照月一见钟情,
  发誓非卿不娶。在赏花宴上惊鸿一瞥后,便着人把聘礼抬到了杨家。
  那一年杨照月十八岁,光彩照人,倾国倾城,最要紧的是她已然订亲。未婚夫正是信阳侯府的庶长子陆长稽。
  此时,陆长稽虽已连中三元,却只是初初进入官场的庶吉士,无论家世还是地位,都无法和齐王相比。
  齐王是云帝唯一的嫡子,出身尊贵,还未得封太子,却是最有望登顶皇位的人,他的嫡妻,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旁人都道杨照月运道好,却没想到她以自己已经订亲为由,拒绝了齐王的求亲,把齐王的聘礼尽数退回到齐王府。
  杨照月此举算是把齐王的颜面彻底踩到了脚下,天潢贵胄哪里能受此等侮辱,众人做壁上观,擎等着齐王找杨家清算。
  出乎意料的是,齐王不仅没有厌弃杨照月,反而觉得她坚贞不渝,品行高洁,待她愈发上心。
  大英四十五年,是齐王邂逅杨照月的第二年,先帝驾崩,传位于齐王。齐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杨照月为后,授凤印。
  天子下了旨,肆意如杨照月也不敢忤逆,只得奉旨入宫。
  杨照月进宫以后椒房独宠,圣上再未踏足过旁人的寝殿半步。杨照月所生的皇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卢知意是潜邸旧人,又有长子傍身,这才得封贵妃。
  长夜漫漫,被衾凉的入骨,铜镜里映出一张萧瑟消瘦的脸,曾几何时,圣上也曾为她对镜画娥眉。现下,圣上成了杨照月一个人的圣上。
  卢知意也怨恨过杨照月,但她生性平和,做不来明争暗斗的事,怨恨随着时光的磋磨,也就渐渐消散了。
  什么样的生活不是生活呢,数着寝殿的青砖过日子,也是一辈子。
  卢知意做好了青灯古佛的准备,没想到圣上福薄,登基不到三年就驾鹤西去。
  这一年,太子年仅两岁,牙牙学语的稚子被杨照月抱着登上了皇位。
  卢知意倒是没什么想头,只盼着随雍王出宫建府,安享晚年。
  她的兄长卢准却不这么想,雍王身强体壮,身为先帝长子,身份比旁的皇子要高出好大一截。
  卢家是世家,外有卢获镇守边关,内有卢准把持超纲,争一争、斗一斗,改天换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卢知意只是家里的庶女,谨小慎微惯了,在兄长跟前向来没有话语权,卢准说要把新皇拉下水,她就听之任之,横竖她说的话也没人听。
  起初卢家倒是威风了两年,即便杨照月的儿子在龙椅上坐着,也得任卢家摆布。看到情敌受挫,卢知意心里也畅快了几日,她到底不善于弄权,那份权势带来的快1感没几日便消失不见了。
  她又成了那个心如死灰的她。
  后来陆长稽在内阁站稳了脚跟,他智多近妖、行事老练,便是卢准也拿他没办法。
  在陆长稽的扶持下,杨照月渐渐立了起来,她把雍王母子圈禁在雍王府,无诏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在旁人看来,雍王母子可悲又可怜,历经千帆的卢知意却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府内的侍从任她调遣,也不缺金银珠宝,似乎比侍候先帝时还要惬意几分。
  才刚过了两年好日子,二哥怎么就进了门?
  卢准大喇喇坐到主位上,对卢知意道:“快给我斟一盏茶,待我润润嗓子,再把这天大的喜讯说于你听。”
  卢知意看了一眼垂立的侍女,侍女会意,将一盏浓茶捧到卢准跟前。
  卢准接过茶盏,呷了两口,好整以暇道:“陆狗被我除掉了,杨照月孤木难撑,今日在朝堂上被我斥得脸都绿了,太妃娘娘,咱们卢家的好日子要来啦。”
  山中无岁月,卢知意不问世事多年,印象中的陆长稽足智多谋,智谋远胜卢准,怎么轻而易举就被卢准除掉了?
  卢知意心中狐疑,碍于卢准的威严不好多言,她过惯了安然无虞的好日子,再不愿搅到争权夺利的浑水中去。
  她斟酌片刻,低声道:“二哥,咱们家是百年望族,门生遍布朝野,即便没有雍王,也是一等一的世家,荣华富贵俱全,又何故……”
  “何故什么?”卢知意话还未说完,便被卢准打断,“夺位这种事,既开了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把杨照月的姘头杀了,若是不斩草除根,杨照月能饶得了我、饶得了卢家?”
  “你性子怯弱,雍王也被你教的不成体统,男子汉当以建功立业为己任,雍王倒好,身为皇室血脉,不想着登顶至尊,天天舞刀弄枪,那刀1枪……”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卢准正说着话,便见院门被人打开,身穿窄袖麻衣、肩背梅花长枪的雍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雍王身高八尺,健壮伟岸,自幼不爱读书,一进上书房就头昏脑涨,舞起长1枪来却虎虎生风。
  卢准捏了捏眉心,把心头的火气强压下去,耐着性子道:“殿下,您又去练枪了吗,为何不读一读《策论》、《国策》,学一学治国之道?”
  雍王抬眸看了一眼高耸的围墙,抬臂擦掉脸上的汗水,正色道:“左右也越不过这道高墙,读了书也没有用处,还不如练一练梅花枪,不求到疆场杀敌报国,好歹也能强身健体。”
  读书无用、强身健体,这也是一个夺位的皇子能说出来的话?
  卢准将屋内的母子二人扫视了一遍,二人被幽禁着,不单没有消沉,反而神采奕奕、满面红光,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在这雍王府享福来着。
  若不是雍王身上流着卢家的血,他才懒得扶持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卢准只觉得乌云罩顶,因着呲哒太后而衍生出来的喜悦也消失殆尽了。
  他长叹一口气,扶着身旁的酸枝木案几站起身,慢吞吞向府门口走去。颇有几分萧瑟孑立的意味。
  待人影不见了,雍王才看向卢知意,皱眉问道:“母妃,非年非节的,舅父怎么过来了?”
  卢知意颦起眉头,低声道:“陆长稽被刺而亡,杨照月失了臂膀,你舅父想扶持你上位。”
  上位?
  提起上位雍王就觉得头疼,先帝在时,他虽不得宠,日子却也过的顺遂,后来先帝驾崩,舅父欲扶持他夺位。
  那两年舅父大权在握,他没有登顶,却几欲把新帝的权利架空,每日里睁开眼就要处理政务,折子高的似山,批阅折子,累得他头昏脑涨,连用膳都没了滋味。
  他没有享受过权利带来的好处,反倒被权利折磨的形销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