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姜姝看不到卢知意的脸,只看到鲜红的血液汩汩而流,一点一点把金砖浸湿。
  宫里有尸体不吉利,洒扫太监利落地走上前,一人抬肩,一人拎脚,合力把卢太妃抬出凤藻宫。
  一瓢一瓢的清水浇在金砖上,没一会儿就把卢知意的鲜血冲洗干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姜姝如鲠在喉,觉得胸口有些疼,她转过身,慢吞吞折回寝屋,静静地躺到拔步床上,闭上眼,一言不发。
  卢准死了,卢获被拉到午门凌迟,雍王母子也死了。
  朝廷的心腹大患俱除。
  陆长稽的伤口恢复如初,他和姜姝搬离凤藻宫,回到信阳侯府。
  以前陆长稽尚有卢准掣肘,现下一人独大,每日政务巨万,他无论多忙,都会腾出时间到欣春苑小坐。
  想到姜姝,信阳侯便恨得牙根发痒,可惜,以前他就劝不动陆长稽,现下更不敢发作。只暗自忍耐。
  陆长稽手段强硬,他顺藤摸瓜,揪出了大量卢党余孽,卢家发源于陇原,陇原有半数官员是卢获的亲信。
  朝廷派大员前去提辖陇原,那些官员进入陇原,就像石子投入大海,皆音信全无。
  旁人都无疾而终,陆长稽只能亲自前去坐镇。以前他独身一人,无牵无挂,仿若铜墙铁壁,现下姜姝成了他的软肋。
  艳阳高照,陆长稽身穿正一品官服踏进陆凛的书房。陆凛瞧着他的官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知该如何接待他的长子。
  陆长稽指了指墙边的交椅,低声道:“父亲不必拘谨,坐下说话即可。”
  陆凛依言坐到交椅上,脊背挺得笔直。
  陆长稽道:“儿子明日便要远行,唯放心不下姝儿。”
  他把话挑到了明处,陆凛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只听陆长稽接着道:“儿子视姝儿为掌中珠,今日儿子便把她托付给父亲,父亲要护她周全,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陆凛冷汗涔涔,他知道陆长稽这是来敲打他了。有陆长稽护着,他即便厌恶姜姝,也不敢要她的命。
  陆凛的喉咙有些干,他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待喉咙湿润一些了,才对陆长稽道:“你且放心去罢,为父会照料好姜氏的。”
  陆长稽点点头,他知道,陆凛有分寸。
  姜姝把陆长稽送到城门口,想到二人要分离一些时日,陆长稽很是不舍,他握住姜姝的手,温声叮嘱:“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考虑旁人的想法。
  不管你做什么,都有我给你兜底。我只盼着你能快活一些。”
  他劳心劳力,为的便是护佑家人。若是连她都不快活,他的付出便没有丝毫意义。
  姜姝点点头,含笑说道:“我日日穿金戴玉,食珍馐美馔,最是快活不过。”
  她一面说话一面把一个平安符系到陆长稽腰间,“陇原危如累卵,我现下没有旁的想头,只盼着你能平安归来。”
  陆长稽入仕以来,有半数的时间在外公干,以前从未觉得不舍,现下有了姜姝,竟是一点都不想离开汴京了。
  温柔乡、英雄冢,诚不我欺。他知道再踌躇下去,会更更加不舍。
  陆长稽用力握了一下姜姝的手,低声道:“等我回
  来!”
  话毕,转身踏进马车,扬长而去。
  不待陆长稽走远,姜姝就上了马车,她没有回信阳侯府,径直进了铜雀街。
  叶宅院门大开,叶潜正在院子里给叶母煎药。
  他入仕以后,家里境况好转,聘了两个丫鬟照料叶母。原本这些粗活用不着叶潜动手,为着尽孝,他总是亲自给叶母煎药。
  姜姝踏进院门,远远的叫了一声叶潜哥哥。
  叶潜冲着她笑了一下,接着把药渣过滤掉,将熬好的汤药递给侍女,侍女捧着汤药进屋侍候叶母。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繁叶茂,遮下一片浓荫,姜姝坐到树下的藤椅上轻轻摇了起来,姿态闲适,她幼时每每来叶家,总要懒在藤椅上。
  姜姝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叶潜:“叶潜哥哥,我想好了,我决定嫁给你!”
  藤椅停止摇晃,叶潜扬唇轻笑,他走到姜姝身边,握住藤椅边沿,轻轻摇了起来。
  姜姝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然欢愉,她絮絮地把自己和陆长稽的过往一点一滴说于叶潜听。
  成亲是大事,她不想对叶潜有所隐瞒。
  陆长稽心里有她,她总归要把利弊剖析出来,让叶潜自行决断。
  叶潜脸上的笑更明朗了,他捏了捏姜姝的脸,嗤道:“你的胆子倒是大。”
  姜姝倒是没有否认,她表面温柔贤淑,其实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敢做。
  叶潜接着问:“什么时候成亲?”
  姜姝:“越快越好!”
  她得在陆长稽回京之前和叶潜把亲事操办了。陆长稽大权在握又如何,总不能强抢官眷。
  姜姝闭着眼睛,开始回想自己幼时的愿望。
  她幼时就想和叶潜成亲,叶潜面容俊美,性情温和,话不多,但总是不动声色的照顾她。
  他读书又上进,将来一定能挣下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
  二人成亲后,她就是当家主母,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
  凭叶潜的人品,凭他们青梅竹马的情义,叶潜定会好好待她,他们会相亲相爱,举案齐眉。
  那样的日子可真好!
  姜姝的心有一些空,但也只是有些空。
  她始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陆长稽在那个位子上,就免不了如现下这样,对付如雍王母子一般的人。
  若是这样,姜姝无论如何都安心不了。
  她想过的,不是心痛愧疚的日子。
  家里殷实富足,夫妻和和睦睦,夜间闭上眼就能睡着,这才是姜姝喜欢的生活。
  叶潜哥哥,能给她这样的生活。
  第56章
  二人刚说完话,便见叶母掀帘出了花厅,叶母脸色很好,红光满面。
  她最先看到姜姝,转而把目光投向叶潜,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越发不中用了,姝儿过来了,你怎得不告诉我?”
  叶潜笑了笑,温声对叶母道:“以后姝儿会长长久久住在家里,您再也不用惦念姝儿了。”
  叶母怔愣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脸上的笑愈发和煦。
  姜姝是她看着长大的,样貌品行皆是上乘,唯一的不足便是成过亲,叶家不是迂腐的人家,决不会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叶母三步做两步走到姜姝身边,握住姜姝的手道:“你是个好的,我一直盼着能和你同室而居,可惜,潜儿没有福气,我眼睁睁看着你嫁到了信阳侯府,想到你成了旁人家的儿媳,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现下好了,峰回路转,我们终于能成为一家人了。”
  叶母叹了一口气,颇为惭愧:“叶家家贫,比不得信阳侯府富庶,以后就委屈你了。”
  姜姝反握住叶母的手,温声道:“伯母说的是什么话,能嫁给叶潜哥哥是我的福气,我高兴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委屈。”
  但凡母亲,没有不以自己的儿子为荣的,叶母喜笑颜开,大步走到厨房,非要给姜姝做几道拿手菜。
  姜姝在叶家吃完饭,回到信阳侯府的时候天色已晚,迎面碰到信阳侯,信阳侯面沉如水,满含怒气。
  他不敢要姜姝的性命,训斥几句总使得。
  陆凛把姜姝叫到花厅,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责骂:“你不好好在家守寡,成天的抛头露面,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你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莫说你是孀妇,便是掌家太太也甚少也有这么晚归家的。”
  “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你就安安生生待在欣春苑,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姜姝知道陆凛的心结,她没有接陆凛的话茬,直接道:“我是从叶侍讲家回来的。”
  叶潜一局登科,名列前三甲,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庶吉士升为正六品的侍讲,朝中甚少有人不识得他。
  陆凛甚至还知道姜姝曾和叶潜订过亲。
  他的脸色更黑了,直直盯着姜姝,咬牙切齿道:“你怎能如此轻浮,到底还要不要脸面?”
  姜姝嗤笑,天底下谁都可以指责她,唯独陆凛不能,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染指儿媳的人,有什么资格责怪旁人轻浮。
  她扬起头,回视陆凛,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要和叶潜成亲,我要再嫁!”
  “什么?”听到姜姝的话,陆凛先是暴怒,接着又是一阵狂喜!
  好呀,好呀,没有什么比把姜姝打发出陆家更好的了。
  他也不想知道姜姝为何要舍弃陆长稽嫁给叶潜,不管怎样,只要能保住陆长稽的名声,只要陆家不被人当成笑柄,姜姝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姝出身低微,原也不配做他陆家的儿媳。
  陆凛一改之前的态度,温声问姜姝:“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