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肖泊冷声命令轿夫不要顾及闲杂人等,尽早归家。
  伴随着头颅再次复发的剧痛,有更多的东西在肖与澄脑海里苏醒……
  他戎马一生,手染鲜血在所难免,他不后悔,也不觉得是亏欠,乱世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刀剑无眼,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拼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只有一件事……
  他设计伏击了那位身居高位的长公主,让手下的死士乔装改扮成了齐王旧部,在刀剑上涂抹了罕见的毒药,没想留活口,却还是让裴昭樱死里逃生留下了一条性命。刺杀一事,并不光彩,他心中隐隐有愧,谋士劝他斩草除根,他便想着,一介残疾废人对他再构不成威胁,就此便罢了。
  而后,裴昭樱险些嫁给了他,肖与澄起初是庆幸的。可再当肖与澄日复一日地目睹,她与自己看不起的弟弟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胸口那一处逐渐变质、疯狂。
  肖与澄的亏欠与遗憾,都是裴昭樱。
  前尘往事缓缓苏醒,流水一般的记忆冲刷着肖与澄的大脑,东西多得快爆炸,他睁大了眼睛,晃晃荡荡栽下了马,在属下惊恐的呼唤中不省人事。
  “你今日回来得好晚。怎么,肖泊大人被什么绊住脚了?”
  一回府,肖泊被裴昭樱迎面扑了个满怀。
  从幼儿蹒跚学步日日摔倒开始,裴昭樱逐渐能走、能跑,能在肖泊下任时第一个窜出来迎接。
  还要恶人先告状,揉着脑袋怪肖泊的胸口太硬,撞疼了她。
  肖泊用力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能看到她重新恢复正常人的生活,他,满手杀孽,手染鲜血,在所不惜。
  “哪里有人绊住我?我归心似箭,只不过今日长街热闹人多,轿夫脚程比平日慢上一些罢了。”
  他的嘴角缓缓拉出裴昭樱最喜欢的弧度,温润,清淡,维持着让她爱慕的皮囊,牵着她的手,缓步到内院用膳,期间,一直盯着裴昭樱的腿看。
  她步履如常,行走间没有不适和跛足,他看了,真是欢喜。
  连五脏六腑的苦痛都可以含笑忍住。
  外间的风风雨雨与他们无关,说笑逗趣间,裴昭樱拿着肖泊的手按上她平坦的小腹,不无可惜:
  “我不想羡慕别人,听了朝野间的消息,却总恍惚想着,若是我们也有个孩子,我们定然要好好陪着她无忧长大,看着她在我们膝下嬉戏、成长,让她不再经历我们所受的骨肉分离之痛,该多好啊。”
  唯有爱才可以拯救一个人的满目疮痍。
  他们都是早早与双亲天人永隔的人,纵使表面上修炼得刀枪不入,也控制不住对人世温情的渴望,尤其是肖泊,总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常人情感的怪物,除了裴昭樱,没有尝试过对其他人托付真情真意。他有点忐忑,如果他们真有个孩子,他会知道怎么去爱那个孩子吗?不过,既然是从裴昭樱身体里面诞生出来的生命,他一定会付出全部去护佑他们平安。
  他现在和裴昭樱小夫妻如胶似漆的生活已经很满足。
  肖泊从卫知晦处拿到的那封密报上写着,那次刺杀,殿前司已先一步得知了肖与澄预备对裴昭樱密谋动手的消息,呈给裴珩后,裴珩却批文回复——
  “秘而不宣,坐山观虎斗。长公主功高震主,必有反噬之日。”
  所以,裴珩母子,和肖与澄一样,该死。
  肖泊已经收获了复仇初步成功的果实,可是他不敢想,他的以后……可以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肖泊,你是不是不想我们有孩子?”
  他愣神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裴昭樱的声音染上了困顿不解,低低地呢喃委屈。
  第53章 她想起来了
  “怎么会?要是我们有个孩子,我定然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捧给她。只不过,你旧疾初愈,我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了怀孕之苦。为了还没有出现的孩子,伤了你的身子,我如何忍心?”
  肖泊回神,顺手捏了捏裴昭樱的筋骨。
  日渐结实,这很好。
  他压着喉头腥甜,好声好气,在盈盈灯火下,一双璧人,相互依偎,圆满得像是故事结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册。
  眉目含情间,肖泊轻撩着裴昭樱的衣裙,取悦她,让她快乐,因此,他的低喘和梗住,被误以为情动的标识,而不是内脏和血脉承受了非人的苦痛。
  裴昭樱依托着他的手,起身一旋,落入他怀中坐下。
  她隔着衣服一寸一寸抚摸着肖泊的腰肢,像是要将他的血肉和肌理深深印进脑海里铭刻。
  “顾灏神医说了,我身子现在很好……肖采贞明明是在我们后头的,却比我们先有的孩子,肖泊,是不是你身子骨不行?你如实说了,我也不会怪你,大不了,我们一起想法子将养解决……”
  撩得肖泊在情海中搅动,裴昭樱愈发得口无遮拦,要引他不能自控。
  “好啊,为夫便要证明一二,看看到底是不是为夫不行……”肖泊理智溃散,垂首咬住了裴昭樱的耳垂。
  他不确定,试药会不会给孩子带来影响,总不想裴昭樱有孕,每次欢爱过后他给倦怠至极的裴昭樱清理得万分仔细。
  裴昭樱却痴痴地畅想着有个孩子承欢膝下的场景,让从她身体里诞生的生命,在她出生、长大的庭院里玩耍笑闹,伴着清辉醒来,填补父母人生最残忍的篇章。好像,如此这般,裴昭樱便能把少时失去双亲的自己重新呵护一遍,遮风挡雨,让前半生受过的所有苦痛一笔勾销。
  肖泊实在是不忍打破她关于美好未来的畅想。
  他担心自己的身子,支撑不起来裴昭樱想要拥有的一切。
  极致的缠绵悱恻后,肖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裴昭樱的脸颊、脖颈,透着不为人知的恋恋不舍,在红罗帐中呼唤着她的名字,“阿樱”“阿樱”。她雪白的脖颈细弱秀美,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肖泊动过疯狂的念头,要是他活不长了,就带她走吧!反正,该死的人,在他的谋划布局下,或早或晚都会迎来生命的终结,裴昭樱身上的所有仇都报了,那她会孤零零地在世上吗?和他一起走好不好?
  ……肖泊的手从她的脖颈处滑了下来,替代以轻柔的唇舌,他疯了才会有那样的念头,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让裴昭樱获得了正常人的人生,一个健康的躯体,怎么能怕九泉之下孤单,要将她毁掉?那样,他和肖与澄之流有何区别?
  “阿樱,你答应的,永远不可以离开我……”
  在极致欢愉的顶峰,肖泊在裴昭樱的耳边重复着她许下的誓言。
  权臣困于头疾不能惹出乱子,长公主不理世事,驸马励精图治,在一桩桩案子的秉公法办下让民冤民屈得以昭雪,龙嗣延续,纵使皇帝龙体抱恙,大梁朝在种种误打误撞下竟然呈现出了二十年间未有的欣欣向荣。
  也许,无为而治,减税,还富于民,治大国若烹小鲜,不折腾百姓,正是休养生息之道。
  裴昭樱想着,等朝局快些安定了也好,将肖泊从裴珩那要回来,不再被塞得罪人的差事,让他们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
  哪知道,她不找事,有麻烦主动找上门来。
  肖采贞腹中胎儿渐大,胎像稳了,宠冠后宫,捧着肚子给裴珩吹着枕头风:
  “臣妾近日做了噩梦,总疑心着皇嗣的安危,思来想去,怕是有件臣妾家乡为胎儿祈福的风俗还未履行。说是……要夫家福德深厚的女眷在高楼处点亮明灯,能保佑胎儿平安降世,长大后福寿安康。臣妾思来想去,想麻烦长公主殿下为龙嗣祈福,可,又唯恐太辛苦了殿下……”
  “不过是燃灯罢了,这有何难?”
  “臣妾曾冒犯过殿下,不想殿下介怀此事,不肯为我儿祈愿。”肖采贞怯生生开口,全然不见了从前的性情,审时度势,
  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过往不过是误会而已。皇姐大度,必然不会抓着往事耿耿于怀,龙嗣要紧,皇姐不会不允的。”
  裴珩沉浸在温柔乡中,完全忘了肖采贞胆敢在宫中下毒,那一阵子将他们吓得肝胆俱裂,慷他人之慨地轻飘飘替裴昭樱原谅了。他自打从娘胎出来一贯体弱,新的生命,是新的希望,他精神随之振奋不了,裴昭樱险些被害死,又与他何干呢?他自己,自己的孩子,安稳无虞便好了,其他人不过是随手可以利用之物,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就是臣子应尽的本分。
  何况,只是让裴昭樱点灯祈福罢了。
  又不是要了她的命。
  裴昭樱接到旨意,一阵无言。
  她对裴珩失望透顶,谈不上难过,就是为自己感到不值和好笑。
  肖泊临去大理寺当值前得了这个消息,皱眉不满:
  “皇帝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别为了肖采贞的事爬高上低,随便敷衍过去便罢了。”
  “我何尝不恨她谋害于我?只是,孩子是无辜的,有了个新的生命,好像冲淡了过往的仇怨,再大的愤恨,对一个还未降世的孩子总硬不起来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