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肖泊板着脸,半件事都不想再让裴昭樱替他们办。
  裴昭樱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脸:
  “放心好不好?点灯祈福而已,不会出事的,我就去邀月楼简单点几盏灯,那里还算是你的地盘呢。就当行善积德了,希望我们命里的孩子,有明灯为指引,也能快些找到我们。”
  肖泊实在对这番希冀无力招架。
  顾灏不能保证以肖泊试药后的身体能够孕育健康的孩子。
  在裴昭樱描摹的美好愿景中,一颗希望的种子被种下,肖泊松动恍惚,颤着声音答应,叮嘱裴昭樱格外注意安全。
  其实,他根本没听说过老家有夫家女眷燃灯祈福的习俗。
  裴昭樱选在了邀月楼的望湖阁顶楼进行仪式,视野开阔,南北通风,没有旁的宾客往来打扰,入眼便是金明池无尽碧绿蓬勃的荷叶,随风微微晃动着托举华美盛放其间的菡萏,叫人看了便生了心旷神怡之感。
  裴昭樱临窗吹着微风,仿佛回到了纵横自在的少年时代。
  滴翠挑了几盏荷花灯,挑着好听的话说:
  “主子,你瞧这几盏荷花灯,花瓣重重叠叠,看着像真的荷花一样!多应景啊,挂上去,外面的人还会奇怪,是哪儿来的真花花灯呢。”
  “好,只挂着荷花灯,未免单调,你们都挑些有趣的灯赏玩。有想带回去的,只管记在我账上,不必拘束。”
  今日绮罗身子不适,腹泻跑了一夜的茅房,人都快脱水了,便让小丫头滴翠顶了她的缺。
  滴翠开始是在外院做一些粗活,见不着主子的面,有一日绮罗看她老实,捧着做活计做到红肿的手对着墙角嘤嘤地哭,动了善念,将她往内院里提拔。滴翠没辜负大丫鬟的赏识,最会张嘴逗人笑。
  滴翠又提了一盏金鱼灯给裴昭樱看:
  “这盏灯多活灵活现啊,也挂上去,简直是‘鱼戏莲叶间’。”
  “你倒是个有慧根的。”裴昭樱笑着夸她。
  裴昭樱权当是带着身边人出来透风玩乐,都是年轻的姑娘们,各自挑了喜欢的式样,帮着裴昭樱挂上檐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嘴逗乐起来。良辰美景,裴昭樱点了一桌好酒好菜,不分主仆,欢快畅饮,慰劳着五脏庙,邀月楼招牌的烤乳鸽嫩得直滴肉汁,外皮焦脆晶莹,这大厨的手艺在别处都尝不到,一群人吃得直想将舌头也吞下去,就着果酒,比神仙还要畅快。
  今日的酒好像格外醉人。
  裴昭樱半闭着眼睛,窝在轮椅里小寐,除了对最心腹的那几个人,还记得装着行动不便的样子,以免被心怀不轨之人盯上。
  滴翠倒还保持着眼明心亮,将一众事宜安排了下去。
  “兰香姐姐,外面的食物我怕有歹人会下手脚,你去邀月楼的厨房盯着厨子给殿下熬一碗浓稠的醒酒可好?”
  “玉露姐姐,有劳你去和下面守着的金将军说一说,给马车内垫上厚些的褥子,殿下饮了酒,颠簸着回去一定不舒服,最好再瞧瞧马车的车毂是不是好的。”
  “……”
  将人一应都打发走了后,滴翠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阁楼中只剩了裴昭樱一人。
  酒液催人入梦。
  裴昭樱又梦见了被万箭穿心死在了洛水河畔的惨象……只不过,这一次,她在血流成河中听到自己赌咒发誓——
  “肖与澄,你丧尽天良,我后悔和你成了一世夫妻,你能对我下如此毒手!”
  “狼心狗肺,我诅咒你,即便大权在握,也不得善终,短寿而亡!”
  “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再也不要与你这般豺狼成为夫妻……”
  女子弥留间用尽全力赌咒,两眼流下触目惊心的血泪,裴昭樱身心俱痛,她就是她,她就是被夫君设计杀害的人,可笑的前世今生,居然是这样!让她活得像是个笑话一样!
  裴昭樱痛彻心扉地睁了眼,不自觉中,满脸是泪,痛不欲生。
  刚巧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阁楼,两人四目相对,裴昭樱把滚烫的茶盏往他脸上扔——
  “你给孤滚!”
  第54章 前夫下跪追悔莫及
  来人身形高大挺拔,未着铠甲,穿的是一身精神英挺的便装,宽肩窄腰,戎马半生中磨砺出了势不可挡的英武。
  也正因为没有穿上厚厚的铠甲,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个正着,疼出了汗,可他生受了,没有躲闪,没有恼羞成怒,眼睛饱含着不得安眠的红血丝,一步一步向裴昭樱靠近。
  他张开双臂,想重新拥有遗失了的宝物,也是在给裴昭樱展示他没有带武器,真真切切地带上了迟来的深情。
  裴昭樱嘶吼着斥责他:
  “我让你滚!你听见了没?你是聋了吗?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声嘶力竭没有阻拦肖与澄前进的脚步。
  男人的大手粗暴地、不由分说要抱住她,已经搭上了她的肩膀。
  裴昭樱恶心得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挣扎甩掉他的手,不惜大力撕扯,“刺啦”一声,披帛连带着衣袖都被扯烂了。
  肖与澄晚到了一生的眼泪这才落下。
  他双膝跪下,肩膀颤抖。
  征战沙场一呼百应的枭雄放下尊严,放□□面,放下膨胀的权力欲望。
  居然为一个女子跪下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抬起来,祈求着裴昭樱的原谅:
  “樱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是上天给了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肖与澄你闭嘴!你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吗?是不是无论如何我都躲不开你这个祸害?滚,快滚得远远的!”
  裴昭樱是中了迷药不假,对肖与澄的痛恨激发了身体的潜能,她放下了伪装,抬脚踹肖与澄的肩膀,想让这张可恶的脸滚出她的生命,可惜肖与澄太魁梧,她的这点力气像是蜉蝣撼大树,肖与澄反握住了她的绣鞋,令她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赶忙头昏脑胀地收回了脚。
  肖与澄任她打骂,狂热地靠近,享受隔世的触感:
  “阿樱,你这么说,你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好,我改,我都改,不要再生我的气,你要什么,我都会捧给你。”
  千言万语,道理是跟这个疯子没法说通的,裴昭樱想让他滚。
  或者让他死。
  她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前世如何踏进火坑,政治联姻
  ,所嫁非人,肖家的所有人,欺侮她身残,只是一日一日地独守空房捱日子便罢了,族老为难,小姑子找事,无时无刻不被架在火上炙烤,受尽了令人发指的苛待。
  肖采贞明知她行动不便,还往她房内泼了一盆大米,要她拣佛米,念一声佛号拣一颗米粒,直至全部收集完毕,为夫祈福。裴昭樱不肯,转眼便迎来了告状与责骂,堂堂长公主,在夫家,大婚当日的耻辱延续在往后的每一天里,好似在地狱里头走了一遭,然而圣上圣旨赐婚,丈夫冷待从不爱护,所有人都能拿出嫁女的那一套磋磨她,她快要疯了。
  后来好不容易分府别居,她得以有自己的生活,顶着大司空夫人的名号另起炉灶过日子,听尽了世间仙乐,却失去了快乐。
  即便是这样,肖与澄还是容不下她,竟然派人在洛水边设伏,让她万箭穿心痛苦死去……
  “肖与澄!是你杀了我!我恨你还来不及,你杀我一次还不够?你做梦,我失心疯了才会跟你在一起!”
  “不是我!不是杀的你!”肖与澄涨红着脖子,青筋狰狞,“上一世是薛粲!是薛粲发现我对你动了心,担心我为了你放弃江山,才擅自带兵行事害了你,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害你的性命,我爱上了你!爱你爱到骨髓深处,我不能没有你,裴家的江山我不要你,我们好好的好不好?樱儿,原谅我,我们要眼睁睁的浪费上天的恩赐吗?”
  裴昭樱捂着耳朵摇头。
  不肯听他再多说一个字。
  她明明已经满满当当地被泡在幸福里了,命运戏弄,让她把所有丑陋和阴谋都回想起来。
  痛苦。
  背叛。
  几乎要在这瞬间将她活活溺死。
  她拼命求生的一生,只在别人的玩弄之中。
  肖与澄没有想杀她又如何?她繁花似锦的人生,被肖与澄化身成的那把刀,一寸一寸毁灭。
  那样刻骨的恨意和绝望,至死方休。
  裴昭樱“咯咯”地发出狰狞的笑声,恍若是顶着青天白日现身的可怖女鬼,她笑出了眼泪,又很想为自己悲哀的两辈子大哭一场,她疯了啊,被这个男人,逼疯,用爱的名义毁灭。
  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一点波澜,是不可能的。
  肖与澄狠着心冷待着,以为这辈子就是一对怨偶了,却着了魔一般记挂着裴昭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的倩影不知不觉在他心底扎根了,他疯了,让手底下人汇报裴昭樱的日常,在听到她放纸鸢、种花时,已经想到了她活泼灵动的眉眼,跟着流露出了与不怒自威的气质不符合的铁汉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