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随即怔了怔,“这样的日子,我是不敢想的。”
  怀晴是这么回答他的:“你要想。你要敢想。”
  “我颜怀晴想做之事,纵是虚妄,赴刀山、下火海,吾亦往之。”
  一番话把竹影说得哑口无言。
  谁知,今日怀晴行动之时,竹影却一声不吭跟了来。
  西市另一头,裴绰携着一众厂卫从贡院复返。
  白墙绿瓦挡住了这头竹影的视线。
  怀晴抚额,这可不是个好时机。
  香车缓缓停下。
  竹影头顶玉冠、腰缠紫带,手中酒壶轻轻摇晃,脸颊绯红,一手搂着花魁娘子,缓缓下得马车。
  遍地血迹竟无一寸落脚之地,花魁娘子忍不住用蜀绣罗帕掩住口鼻,远山眉蹙起清愁。
  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人影猛地扑来,直直抱住花魁的腿,不顾混合血污的地面,连滚带爬,哭喊出声。
  这女子衣衫褴褛,发髻松散,却隐约可见清丽轮廓,正是怀晴。
  她抬起一双润着泪光的眸子,死死攥住花魁的衣裳褶边,楚楚可怜,凄声求道:“姑娘,行行好……如梦姑娘,我求您怜我孤苦!”
  人群外,野菜大娘欣慰地点点头,心道:“不枉费口舌劝了这姑娘许久,还好她不迂腐,想得通,现在这世道,还是赚银钱要紧!”
  竹影怔了怔,立刻喝道:“你这脏丫头,滚一边去!”
  边骂,边用只有怀晴能看得明白的手势比划,意为:赶紧收手。
  “四郎,别吓着这小娘子啦!”如梦轻抚怀晴的手背,“姑娘你好生说话,怎么啦?”
  “如梦姑娘,求求您,收我当一个洒扫丫鬟吧!小女别无所求,只愿求得些银钱,给家父一薄棺安葬!”
  ——她的言外之意,也只有竹影能读懂:她还在走剧情,她要继续。
  她要杀裴绰。
  怀晴粉泪纷坠,似连绵雨幕,苍白的脸如同雨中的白花。
  闻者无不落泪。
  “这件事嘛,倒……”如梦轻道,似是将要一口应承下来,不料却被竹影强硬打断。
  他一把拦住,十足的纨绔作派:“你以为名满天下的如梦娘子,什么杂碎都收留?哪怕是洒扫丫鬟,你也不配!”
  “四郎!”如梦轻蹙道。
  却见竹影挑起怀晴的下巴,轻轻向上一抬,“哪怕是如梦的洒扫丫鬟,琴棋书画都通晓一二,再不济也会唱一二小曲,就凭你?”
  西市余下寥寥几人驻足,面露不忍,似是再也看不下去富家公子戏弄贫家女之景象。
  怀晴梗着脖子,眸光流转,道:“我会的,如梦姑娘,我会嘉祥小调。如梦姑娘若愿听上一曲,只消听我唱完,能赏些棺材钱……我便死而无憾了!”
  “给本公子唱一曲,听一听。”
  竹影不屑道,“唱得好,爷赏你棺材钱。”说罢,幽幽叹了口气。
  ——几番拉扯后,竹影最终屈服。
  ——颜怀晴做的决定,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她是一把刀,已出鞘的刀,会有怎样的收稍?
  怀晴嘴唇微抿,眼余光暗暗看向后方。
  ——那里,一双乌靴静静伫立,似早就在冷眼旁观。
  正是裴绰。
  鱼儿即将上钩,焉有太公舍饵罢竿而去之理?
  第3章 分花拂柳偏惹风雨3
  “江南信,知春近。
  夜阑风细,香却迟迟。
  平生个里愿杯深。
  去国十年,人老尽、少年心……去……”
  曲调幽婉清扬,听者如入迷雾小径,彷若前方有一绝代佳人临江绝唱,就算荆棘丛生,也要往前闯一闯,好亲眼看其倾城容颜。
  曲终,诸人均怅然若失。
  如梦怔道:“我从未听到这般美的小曲儿。看这音律,十足嘉祥小调的作法,不才却从未听过……”
  “有赏!”竹影大手一挥,行至怀晴身侧,余光瞥见蟒袍的身影,心中已知:是时候了。
  竹影一手拉起怀晴的柔荑,“跟本公子走。”
  恰此时,一道冷冽男声自背后传来,铿然有力:“且慢。”
  只见那人踏过脏污血迹,衣襟翻飞,龙章凤姿,行如踏雪。
  来者容色寒玉般清冷,却偏偏有种无形威势,让周遭所有人都敛了声。
  怀晴对上裴绰的眸子。
  桃花眼雾蒙蒙的,一搭黑,一搭白,如同白云蒸腾,又似模糊的圆月里跳出一只玉兔,正好落入裴绰的眼。
  怀晴这才看清裴绰的脸。他眸底并非冰冷的雪原,而是镜花水月一般,离得远、不真切,所以显得淡漠。
  “你会嘉祥小调?”裴绰一瞬不错地望向她的眸底。
  那双桃花眼水光潋滟,如同晴光湖面,波光粼粼,雾蔼蔼的,神秘而柔媚,诱人深入
  “小女子从嘉祥来此投奔亲人,家中良田被人强占,实在过活不了。没成想……家父途中重病……”
  怀晴眼睫一颤,一颗晶莹硕大的泪珠恰到好处,沿着鬓边滑落,平添三分拂柳弱质之美。
  不等怀晴说完,裴绰指尖轻擒其颔,微力上挑,迫她抬眸直视。
  泪珠沿着青丝斜滑而下,冰冷沁骨。
  怀晴不知裴绰此举何意,后半程的话便也吞下,静静看他。
  哪知,裴绰轻扯嘴角,指尖摩挲几下下巴,道:“长得不错。”
  果真好色!
  “可惜了,出身风尘。”
  他的指尖似有留恋,在她的下颌徘徊,余韵不尽。
  良家女子绝不会烟花柳巷里的小曲小调,幸好怀晴早备好应对说辞。
  “大人不知,小女曾被财狼母舅卖入烟花巷,后来家父好不容易,才赎回小女……因而……会一两首小调,若非行至绝路……”
  裴绰眉目平静如死水,眸光却没从怀晴身上挪开。
  竹影见状,拦在裴绰面前,骄横道:“阁下可否懂得先来后到?这小娘子,分明是我先看上的。”
  裴绰容仪如玉,双眸若寒潭映月,冷笑道:“本相看中
  的人,公子觉得会如何?”
  “切……”竹影闷哼一声,置若无睹:“又能如何?”
  眼见两边剑拔弩张,边上迟迟未敢插嘴的督公谢无极赶紧上前,作揖:“裴阁老,这位是平南侯收的义子,宴四公子,平日里闲散惯了,阁老万万别跟他置气啊!”
  说罢,督公将竹影拉到一侧,压低声量道:“哎哟喂,宴四公子,小祖宗啊,若是你爹知道你这般大胆,不得打断你的腿?满京城的美人多了去了,你何必跟他抢?”细长的眉,因讨好的笑意向下耷拉。
  “他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怕他啊,我宴明竹偏偏就不!”
  怀晴静静听着,心道:恐怕连大周官员也不会预料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分花拂柳”成员之一,竟是大周响当当的世家子弟。
  鬼公子所掌权柄,比世人所知,还要深远。
  “哎哟喂,小声点吧!”督公恨不能捂住竹影的嘴巴。
  哪知竹影狠狠瞪了一眼裴绰,上前拂着如梦酥手,斜眼看怀晴,“乡野村妇罢了,本也无甚滋味,我宴四郎还不稀罕。”说罢,搂着佳人洒然离去。
  徒留督公赔笑:“阁老不知宴四公子的脾性,他是温柔富贵乡里的常客,为了各色美人,不知闹了多少笑话,纵使平南侯也无计可施……”
  “无妨。”裴绰摆摆手。
  见裴绰不曾介怀,东厂督公方放心地耸肩一笑。
  裴绰转眸,重新望向怀晴,神情淡漠而疏离,字字清晰:“姑娘,你可愿跟我?”
  怀晴望向裴绰。
  裴绰看她的眼神极深,如同一把长钉,穿透她的身体。
  又看得极远,像在看天边残云,甚至更远的地方。
  厂公在旁瞧着,无声腹诽:何必装模作样,光二月间,就抢了一个民妇养作外室。
  “这……”怀晴泪眼朦胧,偷偷觑了一眼厂卫,声线颤抖,隐现尖尖的小虎牙,犹豫半晌,才道:“若大人愿助小女厚葬家父,小女情愿以身相许。”
  “令堂的事,你放心。”裴绰道。
  不消片刻,东厂督公不知从哪儿找来一顶软轿,将怀晴塞进去。临走时,谢无极拱手低声道:“夫人,以后若有杂事,吩咐奴才一二即可。”
  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怀晴垂眸不作声,假作羞怯。
  心底却悄然添上厂公的名字,日后再取他狗命。
  软轿小而舒适,怀晴办了第一件大事,此刻闲闲靠在绸帘边,勾唇冷笑。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勾。
  三月以来,怀晴暗中探查裴绰那十数外室,竟发觉其对嘉祥女子,甭管环肥燕瘦,皆纳入府中,悉数怜爱。
  他抢来的美人,十成十是嘉祥人,像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
  一曲嘉祥小调,便是鱼饵。
  谁知,竹影这么一搅和,加上怀晴灵机一动,两人歪打正着,做足了“卖身葬父”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