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裴绰横刀夺爱,与举世皆知的纨绔二世祖“宴四公子”争锋。
  他自己抢来的,自然最放心。
  怀晴此计,乃因裴绰疑心极重,身边只留亲信。近年来,除了裴绰见色起意新收的美人,再无旁人能入荔园。
  再者,裴绰好美人,无人不知,想巴结他的官员自然也知其嗜好。然而,往往这些讨巧相送的美人,裴绰拒之千里,似是怕有人借机安插耳目。
  关键是这嘉祥小调——怀晴总不能当街大喊,自己是个“嘉祥投亲而来的苦命女子”,以嘉祥小调卖唱便是引子。
  书生之死打乱怀晴的节奏,谁能在此情此景卖唱?
  好在她与竹影配合默契,以求助如梦、被竹影刁难,再不得不唱曲为由,自然而然将这嘉祥小调引出。
  大鱼果然上钩。
  不消几炷香,软轿落地,已至荔园。
  怀晴敛衣下轿,环顾四周,修竹青瓦,亭台楼阁,风流无边,正是前朝旧时王府,大周幼帝赏赐给裴绰的宅邸。
  丫鬟们鱼贯而出。怀晴洗去尘垢,又换上一身簇新的罗衣,被引去一角僻静的院落,遍植虞美人。
  “夫人,大人在里面等你呢!”
  怀晴失笑,此刻,她便真的被裴绰“收”为外室了。
  远远望见,裴绰端坐在圆桌前,满桌珍馐。
  许是见她走近,他唇边泛起一抹笑容,宛如浮光略雪,然而目光沉沉,眉头微蹙,上下打量她,道:“来,吃吧。”
  霎那间,怀晴捕捉到从初见到此刻,他目光的特殊之处。
  似无可奈何,又似久别重逢。
  好像,他透过她的眉眼,在看什么人。
  怀晴乖乖走近。桌上竟全是嘉祥各色菜肴,莲子醋鱼,藕香清粥,不一而足。“姑娘许是饿了吧,在下特意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家乡菜,尤其是这道莲蓬排骨,姑娘尝尝。”
  休想试探她!
  “大人有所不知,我跟其他嘉祥女子不一样,一向喜食辣。若要食甜,嘉祥的杏花冰酪也还凑活。”
  她一笑便露出小而尖的虎牙,本是一张妩媚至极的脸,因这虎牙生了几分娇俏天真,更是撩人心弦。
  裴绰盯着她的虎牙,周身冰冷的气息逐渐消散,竟笑了:“哦?是在下想岔了。”
  说罢拍了拍手,丫鬟们将所有菜肴撤下,很快又奉上一桌鲜辣爽口的菜色,并一碟嫩黄的杏花冰酪。
  裴绰自斟了一壶酒。
  怀晴不知他喜欢什么性情的女子,兀自低头吃饭,不说话。
  裴绰皱了皱眉:“不爱喝酒?”
  语气不急不缓,却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怀晴眸子清亮,心里有了数,便也斟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呛得眼儿一眯:“这酒果然烧喉,却正合我意。”边说边看裴绰的眸光。
  那边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裴绰似觉有趣,有几分玩味:“这是北地烈酒,一般嘉祥女子可喝不了。”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嘉祥女子哪能个个都温柔似水?”
  怀晴回道:“自小在乡野长大,野得很。”
  野得很。
  好似对这三个字颇为满意,裴绰锋利的下颌线划了个弧度,好奇道:“怎么野的?”
  “爬树射鱼,捉蜻蜓,捕泥鳅,怎么野怎么来。”
  怀晴心想,难道因裴绰从小出身世家,是以喜欢不讲礼仪、一派天然的村姑?
  这话并非作假,这些事,怀晴跟慕宁竹影都干过。
  裴绰颇感兴趣,“射鱼,不是钓鱼?”
  身形微不可察地朝怀晴一侧倾斜,如同湖畔连着远山,山影轰然笼罩湖面。
  好色伪君子果然钟爱这型!
  “对!一根鱼线缠个长钉,在岸边瞄准,射击鱼鳃,又快又准,没一会儿就能弄好多条鱼,吃不完的拿去卖。”怀晴没说的是,她可不负责射鱼。
  这话似乎引出了裴绰的缱绻遐思。
  四周灯火莹莹,他的眸底燃起一簇野火,盯着她:“行,过几日,你给我射鱼。”
  怀晴:“……”啊?
  裴绰面不改色:“我拿去卖。”
  怀晴:“……”
  怀晴正揣度着裴绰的意图,不料话锋一转,他道:“今日与姑娘一起入城的是何人?”
  短短时间,裴绰连她的入城情况都查得一清二楚。
  他还查出了什么?
  檐下灯火明明灭灭,风过虞美人,似在夜色中开合。
  宛如幽冥鬼火,亦衬得裴绰目光如刀,心思叵测。
  第4章 报君恩美人许终身
  暮春时节,尚带几分轻寒。
  怀晴握着一柄绘有鸳鸯戏水纹的青瓷小勺,杏花冰酪一入口,微凉的滋味,仿佛能清人神思。
  她边品,边思量裴绰可能会提出怎样的问话。
  好在暗云山庄为刺客营造的身份极为逼真,任他抽丝剥茧地查,也只能寻见果有其事。
  世上,确有一个被族人欺辱,不得不进京的“可怜女子”。
  “与我入城的,也是从嘉祥来京都投奔亲人的苦命人,刚巧在十里坡得遇,便一同入了京。”
  那人实则是竹影,非要拦她入城、阻她杀裴绰,怕她有去无回。
  裴绰听罢,却不再细究,只淡淡应了声,为她夹了块鲜辣野鸡肉,“姑娘怎么称呼?”
  “颜怀晴。怀君恋明德,人间重晚晴。这是我爹求了十里八庄写诗最好的秀才,求来的名儿呢!”
  怀晴曾经为了杀某个
  中饱私囊的巡抚,扮了三月村姑,如今也假作村姑也信手拈来。
  “妍妍?”裴绰莞尔一笑,“好名字。”
  怀晴指尖一凝,寻思裴绰果真如传闻中的风流好色,认识不到半日,就叫得这般亲昵?
  正好她可趁热打铁,寝屋里总没有“疯狗”环顾了吧?
  思毕,怀晴妩媚一笑:“妍妍以后就是大人你的人了。”顺势,她拉起裴绰的手。
  裴绰的手掌极大,略有几处微茧,纤手一笔一划在他掌心勾勒。许是觉得有些痒了,裴绰如竹般的指节不自然地卷缩了一下。
  “大人,我只是在写妍妍二字,此妍,非彼颜。”
  裴绰又自斟了一杯酒,似笑非笑,玩味道:“说不定,我喊的是对的呢?”
  “我姓颜,大人肯定随意喊了颜颜二字,这怎么会难猜?”说罢,一双柔荑松开了男人的手。
  裴绰兀自盯着自己的掌心,纹理错乱,残留些许温度和暖香。
  他盯着她眼睛盈盈然,似秋水一汪,略有恍惚,指尖不自觉地拂过她眼尾的美人痣,“你多大了?”
  “年方二十。”
  “二十……”裴绰喃喃,眸子却粲然一亮。
  “大人于我恩重如山,妍妍自当以身相许。”
  怀晴酒量极大,偏偏一点薄酒就使得脸颊绯红,她本长得娇媚非常,此时眼波儿流转,面若春桃,端的魅色无边。
  裴绰怔了怔,“以身相许?”
  “所谓卖身葬父……自然……如此,大人难道不想要我?”
  怀晴故意含着泪意,秋水双眸盈盈欲滴。
  不知何时,周遭布菜的丫鬟护卫都退下了,此刻四下无人。
  烛火明亮,窗下芭蕉长势过高,透过纱窗向两人投下阴翳。
  夜风吹打芭蕉,两人脸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明的时候恍若寻常夫妇,顿生温暖;暗的时候,便如冰山对峙雪原,冷寂无言,天地皆静。
  唯有娇滴滴的声音,如余音绕梁。
  ——想要她吗?
  “我大约是喝醉了。妍妍不会也醉了?”
  说罢,裴绰冰凉的手掌探着她的额头,烫得很,指尖往下滑,掠过她的鼻尖,然后停在柔软如花瓣的唇上。
  顺着手指的视线,他盯着她的唇,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想不想要她的问题。
  怀晴哪里能等他想清楚?
  樱唇一张,含着他冰凉的指尖,尖尖的贝齿轻咬一下,然后迅速松开,如同一只兔子般迅速逃开。
  裴绰怔愣地盯着指尖,揉搓两下指腹,似乎在感受方才的潮湿温度,耳廓已悄然染红。
  裴绰低声开口,嗓音沙哑:“你……”
  “我怎么了?”怀晴似醉非醉,语气绵软。
  顿了半晌,他周身的空气都冻成了霜一般。
  她柔软无骨地往裴绰腿上一倒,攥住他的食指,轻抚几下,又呵了口气,“大人正好没醉,那便告诉妍妍,今夜,大人想不想,要了我?”
  裴绰骤然一僵,浑身青筋似绷住一般。
  偏偏那一触的酥麻不似疼痛,反而引起某种更难耐的灼热。
  怀晴就像一股撩人的春风,将初绽的樱桃花,吹得满枝欲滴。
  他推开她,脸色微黑,半晌才憋出两个字:“不想。”
  怀晴顺势歪倒,却被他一本正经扶端坐好,心里不免诧异。
  裴绰竟如此“坐怀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