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怎么回事?”
“从裴绰的水牢里出来,又被关进鬼公子的私牢……能有口气,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裴绰的水牢?”怀晴一惊。
红灯哭得脸皮皱巴巴的,“我猜想,是你初进荔园时,引他怀疑,影卫捉住了从京郊尾随于你的竹影。”
怀晴的第三世刚开启时,正是裴绰怀疑她是暗云山庄细作的时候。原来,那时竹影就在水牢里了!
进了裴绰的水牢,还能讨得了什么好?
“怎么又进了鬼公子的私牢?”怀晴疑道。
“待了两日,裴绰放走了竹影。”
那两日,裴绰确信她是破庙相守之人,想必也不会太为难被他视作同伙的竹影。
红灯最是了解鬼公子其人,“可这样一来就惨了。鬼公子甚为心疑……竹影进了水牢却能完好地出来,是不是跟裴绰达成了什么协议?”
怀晴痛苦地闭上双眼:“所以,只能折磨拷打竹影,让他坦白从宽……可竹影什么事情也没做,又有什么阴谋好坦白的呢?”
“妍妍,收拾收拾,我们得走了。竹影不见了,鬼公子必然知晓,他会来找上我们的!”
“又能走到哪儿呢?鬼公子与金光明社沆瀣一气,天涯海角,何处可容身?京城没了金光明社,说不定还安全些。”怀晴摇摇头,“我不走。”
“……可……”红灯总觉得不妥。
怀晴想了想,道:“给鬼公子寄一封信笺,可好?”
“什么信笺?”
“信上道,我已寻到二十八星宿图,他可以进玄女祭坛了。”怀晴来回踱步,又道:“信越短,越好。”
两人商量完毕,坐在院落里看一地的残月白露。
天凉了。红灯忽然问,“裴绰那边——你作何打算?”
他一次次伤害她爱的人。
哪怕是无心之举,慕宁终究成了认不得分花拂柳的“阿大”,竹影又落了个伤残之症。
“裴绰?”怀晴轻轻叹了一口气,拨动夜色:“我们之间隔了太多伤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陛下赐的婚?”红灯迟疑道。
“退了吧——”怀晴淡淡道,却见红灯一脸惊诧地看向她的身后。
怀晴只觉身后如同升起了一座铁刃般的屏障,凝重、冰冷。
“妍妍,你说什么?”
裴绰一身玄衣,脸色似霜,如同影壁上死掉的游龙。
第96章 蓦然回首沧海桑田1
“裴绰。”
“妍妍,你说好的,百年好合,少一年都算赖账。”
裴绰灼亮的目光快烧到她了,也是病弱身子撑不住,手扶着木门边沿,嶙峋骨节绷着如一根弓。
“裴绰,我直说了。竹影,那个被你抓进水牢的人,能不能醒,眼下还不知道呢。我们之间,容魏两姓的仇怨尚能暂且化解,可竹影半条命都快没了!
不论你在水牢里有没有磋磨他,鬼公子因疑心他与你有阴谋,而百般折辱。你不杀伯仁,伯仁……”
“就这么对我连坐了?”裴绰打断道,含着几丝讥诮,“殿下,你还好没当女帝,不然就是昏君。”
“不像阁老这般百炼成钢,可我也有我的决断。”
“殿下,我的公主殿下,你的决断就是,说放弃就放弃。这算什么?我算什么?”
裴绰声音沉甸甸的,似乎凭空砸下叠嶂山脉。
“我们……你只当我们有缘无分吧……”那山脉又落入怀晴心间,堵塞所有出口。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妍妍,你我已有婚约在身,你说,这叫有缘无分?”
怀晴坚持:“没有大婚……”
裴绰直了直身子,唇畔勾起一丝自嘲的
笑意,“是,妍妍怪我还未下聘……”
“裴绰……”
他忽从宽袖里取出一柄银刃,像取下一枚信物,平放入她掌心。“那时,我不知你我会有一段渊源,给了竹影一刀……”
怀晴还未看清他意图,便觉手心被一双温热的大手圈住。裴绰的手揪着她的手,借力一拉。
那柄寒刃刺入裴绰的胸膛。
怀晴一惊,挣开他的手。
那银刃仍像一朵花束扎根在他肉身之上,明晃晃的。
“如今你代竹影刺我一刀,就算因果自担,两清了可好?”裴绰把那银刃抽出胸痛,锋刃带血,滴滴落入白霜地上。
他疯了。
怀晴只有这么个感觉。“不是这么算的……”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含笑看她:“这一刀,就算聘礼,可好?”
“你疯了……”
“不然,嫁妆?”
怀晴:“……”
红灯躲在门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一地血迹,红里带黑,高声叫道:“不好,那刀有毒!”
随着红灯的声音落地,轰——
裴绰倒在一片残月白露里。
江流从屋檐上跳下,背起裴绰,跃然消失于飞檐之间,只留下一个声音:“赖皮鬼,以后别来找我们公子啦!”
怀晴循着江流的身影跃了几个屋脊,到底轻功不如人,追不上。
她停在一处青石板上,怔愣地看向无声的月色。不一会儿,红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妍妍,你既然说了断,又何必去追?”
“他中了毒,也不知什么情况?”
“裴绰不会武功,带刀只为防身,他必是有解药的。”红灯宽慰道。
红灯说得也有理,不然裴绰自伤时,江流早就坐不住了。这么一想,怀晴的心定了。
“倒是你,妍妍,既然断情绝爱,又何必在意他是死是活?”红灯直言:“分明,一颗心还在他身上。这两个月,我见你笑得比从前多多了。”
“终究,竹影因他伤成这样。我从小当竹影是阿兄,他做什么都护着我。都怪我,若不是我的贸然之举,竹影也不会受此劫难。”
“哎,竹影若是能听到这一声阿兄,该有多高兴。可惜,事已至此,如今我也只盼着他能醒来了。”红灯叹道。
“我总是不够珍惜眼下的日子。”怀晴声音哽咽,“总是错过、遗憾,对竹影如是,对宁宁如是,我真希望我们四人好好的,再也不管什么纷纷扰扰了。从前的我,真傻,一心为着鬼公子这个不存在的家人拼上一条命,可我的家人只有你们三人啊。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红灯,你要好好的。”
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红灯走过去,抱起浑身颤抖的怀晴。
“刀剑不长眼,我们作为刺客十几年来一分不损,已是上天庇佑。”红灯低声道,终究因气虚体弱,声音飘渺,不似在人间。
“问题就在这儿,我们本不该是刺客!”怀晴哭道,“竹影可以好好地当他的宴四公子,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神医,若非暗云山庄、金光明社,我们的命运不会这般!”
怀晴抹去脸上的泪痕,“纵然我这条命没了,我要把这些背后弄鬼的渣滓,都给灭了!”
“妍妍,你可别干傻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
天际第一缕曙光掠过地上白霜时,怀晴的眼泪也干了。
她回到公主府,换上宫装,穿过人声鼎沸的集市,直入皇城。
她要做裴绰也没能做到的事。
“皇姐,你也要去玄女祭坛?可是,千年来,只有历任皇帝才能进入的啊。”东次殿里,小皇帝满眼疑惑。
“不是真的进入。陛下,若你想亲政,不受任何人的挟制,必须得除掉金光明社和暗云山庄这两条恶龙。“
怀晴眼眶发红,青丝垂落,修罗一样美丽而凶狠。
小皇帝一怔。本来升起的莫非皇姐想做女帝的疑虑被打消了。似乎知晓,皇姐这样的女人,不屑于与他夺权。
定了定神,少年皇帝道:“皇姐的意思,只是放出消息,静和长公主要与孤一同祭天?”
“是。”怀晴应道。
其实,这话也是骗小皇帝的。
“皇姐,此举会引蛇出洞?”
“陛下,长久未饱食的野狗,闻到骨头味儿,不循着去么?”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弥漫着诡异的平静。
因裴绰举荐,顾三金领了差使回嘉祥,修缮河道。这一世,他不再任河道监察使,仅是个河道员外郎。怀晴听闻这个消息,黯然许久,这一世她与顾三金交集不多,也不知这一世他是否会葬身乌江。
因果各担吧。
她也有她要担的因果。
裴绰开始拖着病体上朝,用一雪白的羽扇遮挡更雪白的脸,脊背挺直地依着八仙御座。百官戚戚然。
纵是言官清流,也不再上书弹劾裴绰,人人都知阁老没几天好活了。
少年皇帝第一次有了一丝踌躇满志的神情,真切地关怀道:“裴卿,何不回荔园歇息。”
“大事自有陛下、长公主做主,臣不过是旁听,累不着什么。”一道锐利的眸光好似要穿透珠帘,落在怀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