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依次穿过朱雀、白虎、玄武、苍龙,走到最后一个大门角宿时,怀晴顿住脚步。
  第二世,她与竹影便在此处触发了最后一个机关——角宿星平白多了一个星子。
  这一世,角宿星旁边竟空空如也,与第一世别无二致。
  怀晴惊诧道:“咦?最后一道门,竟没有什么机关?”
  裴绰笑了:“没有人能活着走到最后一道门……”说完,又若有所思道:“殿下说得不无道理,谨慎为好。”
  电光火石之间,怀晴明白了这三世的因果曲折。因她无心之言,第二世的裴绰一直记得,便在最后一道门加了个机关,没想到差点害了她与竹影。
  许是第二世的惊险让裴绰心有余悸,他回溯到第一世时,又撤走了最后的机关。
  怀晴心头一颤,连声音也跟着一颤:“裴绰,你是不是记性很好?”
  “嗯。”裴绰的手心贴着她的,温热、潮湿,让人心痒,“不巧,刚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能不能,记性别那么好?什么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绰挑眉:“殿下在说我斤斤计较?”
  “这可是阁老自己说的,跟我不相干。”怀晴瘪嘴,向来冷静的脸庞有了几分娇俏,裴绰看得一怔。
  “是,我是记仇。偏偏那些春华秋实的好事,我也记得牢。”
  嗯,你真的记住了。
  第95章 折芳心却已绝同心
  圣上赐婚一事,惊动朝野。谁能想到裴绰还乐呵呵接了圣旨?
  裴绰从此闭门养病,静和长公主依旧每日垂帘听政,朝会后径直去荔园照拂阁老。诸人瞠目结舌,两方门生也摸不准上峰打了什么主意,便不再相互攻讦。
  朝堂上一片平静。
  江湖倒陡生波澜。
  坊间都在传,有个叫做金光明社的乱党,散布天麻、捣毁乌江河道,只为从中生财、谋夺黄金。在金吾卫接连端了盘踞京中的几个窝点后,传闻得到了证实。
  金光明社,人人喊打。
  如此过了两个月,京都内没了金光明社的影子。
  连容悦也躲进了公主府,“朝廷严打金光明社,他们自顾不暇,连我偷偷跑了,也没能发现……”
  怀晴却心有惴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一切都太顺利。
  盛夏过后,凉秋忽至。中秋过后,便是玄女祭天的日子。
  因裴绰中毒已深,小皇帝忽御驾亲至荔园,慰问一二,最后试探:“今年裴卿病重,众卿请奏,盼孤祭玄女,以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裴卿以为如何?”
  裴绰咳嗽两声,淡淡地看了看他。
  “裴卿……不妨直说?”少年皇帝的声线颤了颤,喉结微滚。
  “即是百官所望,陛下自然应行祭天之礼。只是生祭……”
  “绝不生祭!裴卿请放心。”小皇帝朗声道,眉目舒朗,看上去心情好极了。
  君臣闲叙几番,小皇帝满意地离开荔园。
  风清树静后,怀晴问:“怎么就忽然就松口了?不代行祭天了?”
  “我这把身子骨,也不知道撑到何时。陛下他终究会去玄女祭坛的,不如趁此时,把生祭
  之事彻底废除,我此后也安心了……”裴绰虚弱地一笑,脸色雪白。
  怀晴一怔,“你成了我的驸马,要跟我百年好合,你一年都不许赖。”
  裴绰笑了,“好,我数着呢,一百年……咳……咳,少一年就算我赖账。”
  怀晴本想趁热打铁,提出她也想去玄女祭坛,见他咳得厉害,便只抚着他的背,他才缓解些许。
  “九坛合照,金令开天。天灯节快到了,不知金光明社会搞出什么鬼名堂呢。”裴绰忧心道,“千年来,他们始终行于暗处,如今虽把京城的据点一网打尽了,其他地方到底鞭长莫及。”
  “别担忧,京城始终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我们守株待兔吧。”怀晴冷静道。
  裴绰以为她说的是别的事,赞同道:“他们定然想让小皇帝成为傀儡,必会再来。”
  怀晴没告诉他,他们想要的是圣女。
  是她。
  裴绰已经病得很重了。每日一食,越发清减。同是中毒,裴绰的病比她重上许多,他也无丝毫怀疑,只觉庆幸:“若殿下亦是病成我这样,我不知恼成什么样子?”
  中秋前夕,一个神龙不见尾的人物现身荔园。
  宴吾年过五十,两鬓霜白,一双丹凤眼狭长有神,身形健硕,常披盔甲,仍有老将风范。他来求见的不是裴绰,而是怀晴。
  昨非台,唯余两人对饮。
  “听说静和公主常在荔园,也不见客,来碰碰运气。”
  一般人怀晴是不见的。宴吾是容钧多年老友,地位超然,然则离群索居,如今现身,怀晴不得不见。
  宴吾开门见山:“殿下,近来可见过我儿明竹?”
  竹影?宴吾知晓分花拂柳的事?
  “殿下也不用再装什么,竹影是我送去暗云山庄的。分花拂柳的事,我自然略知一二。”
  怀晴眸子闪过一丝冷冽,“好好的宴四公子不当,为何把他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拨乱反正,匹夫有责。”宴吾声音洪亮,“明竹参与大业,是三生有幸。”
  “好一个三生有幸!你说拨乱反正,什么是正?魏氏为皇族,便是正?竟不惜让自己的孩子过朝不保夕的鬼日子?”
  “君权天授,便是正!”
  宴吾气冲冲道:“你跟容钧,一个德行,不愧是你爹生的!不把玄女放在眼里,颠倒乾坤。容钧博了个受人戕害的下场,殿下你再执迷不悟,也没有好下场的!”
  正高声说着,宴吾眼眶里蒙了一层泪雾,“他做郎中将的时候,我们尚能比武弄枪。非要去当什么破皇帝?这下好了,非不信邪,连条命都没了……”
  怀晴一愣。
  宴吾继续劝道:“这长公主当不得,天下本就是魏氏的,哪能鸠占鹊巢?容箐,算我僭越了,快扔下这些,去当分花拂柳也比做这么个破公主好啊!”
  怀晴都气笑了,“你以为暗云山庄的是昭明太子?宴吾,你明珠暗投啦!那是臭名昭著的魏宪,打着昭明旗号……”
  “不可能!”宴吾惊讶地打断她:“他有太子印章,我们一直书信往来。”
  “我是分花拂柳,难道你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不会的……不会的……”宴吾脸色刹那染了一层霜,良久,才定定看向怀晴:“若他真不是昭明太子……我只想寻回我儿明竹。”
  “竹影?从入京,我便没见过他。”怀晴的心一直跳得厉害。
  “是我叨扰了。”宴吾失魂落魄地起身,又折返回来:“明竹虽只是我在战场上收养的孩子,但我一直视为骨肉至亲。他从未这么久不回宴府,殿下你上次见他是何时?”
  从这一世穿过来,她便没见过竹影。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我也一直在寻他。”怀晴道,“满花楼的花魁娘子也不见了。”
  宴吾忧心忡忡,悔不当初:“早知那不是昭明太子,我何必让……明竹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吧?”
  怀晴不知说什么好。宴吾眸子闪过一丝了然,隐隐有泪光。
  两人从昨非台出来时,裴绰站在湖边,挑着一根长长的鱼竿。
  许是备受打击,宴吾破天荒对裴绰有了和煦的神色:“世侄,你父亲的病可大好了?”
  他还不知裴行简正是被眼前的人所杀。
  裴绰淡然道:“还病着呢。”
  “得罪玄女,就是这个下场。”宴吾呐呐道:“当年,一个二个都不听我的,如今……哎……”
  很多很多年前,容钧宴吾裴行简是形影不离的三个好友。因容钧造反一事,意见相左,早就老死不相往来。
  怀晴猛然觉得命运真是好笑。宴吾在这里感慨他不得好下场的两个老友,却不知,杀死两个好友的始作俑者就在身侧。
  裴绰杀了裴行简,而她亲手毒死了容钧。
  “我要去寻回明竹。”宴吾拭去老泪,黯然离去。
  怀晴久久不得安心。
  她如今寻到了慕宁,虽然宁宁还未清醒,到底人在,一切都好说。
  可怎么把竹影也弄丢了呢?
  分花拂柳,一个也不能少。他们从前说好了的。
  直到三日后的深夜,红灯出现在荔园,眼睛红肿。彼时,裴绰刚服下安神药,睡得正沉,气息悠长舒缓。
  怀晴蹑手蹑脚地将红灯带到昨非台,“这里人少,怎么回事?从未见你哭成这样。”
  “寻回竹影了。”
  “是好事啊……他,他怎么了?”
  怀晴心急,轻功穿过半个京城,跃至红灯的药房。
  竹影如同一堆破烂的碎布瘫在床上,鞭痕遍布,膝盖骨没了,两个空洞洞的骷髅一般,满身死气,唯留轻微的鼻息让人知晓,他尚活在人间。
  她们之中竹影轻功最好,可现在的他,连站起来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