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会做好他的工作,会对得起他的职责。
  他会照顾好一切,包括迟雪。
  司徒辅望着友人,看着他走出一步、两步,沉声发问:
  “林雪,于你而言有多重要。”
  尺言停在悬光灯下,他定定,侧头。
  “宛若明珠。”
  第45章 落雪
  尺言走上大街去, 寒风裹挟他的身体。
  他看到剥离的天空,层层鲜艳如涂料的云彩。即便是黑夜,也瑰丽得无可比拟, 震撼至极。
  他设想过很多结局。
  他死了,小雪回不去。她会留在这里,读书、成人、找到伴侣。他要提早给她铺好路。
  司徒辅不是一个好友人, 他抛弃了自己, 但他仍然值得信任。
  他再次望向天空, 底下的漆黑夜幕中, 夹杂着耀眼的星光,路灯倒挂天上。
  冬日,吸引不了蛾子, 却能吸引孤独。
  他继续想着, 他死了,小雪回去。她会被托给一户好人家,他看到迟雪的难过,看到她的愧疚, 他只能让迟雪忘了他。
  尺言突然也不想忘却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看到疤痕, 若隐若现, 可触摸上去, 却一如既往地光滑。
  他又摸上自己的左肩, 隐隐约约的疼痛。他的肩胛骨像是破碎, 宛若从前。可是没有, 他还活着。
  小雪像妈妈, 没有像他是最大的幸事。她性子也像妈妈, 模样也像, 当他一手抚养起这个女儿,发觉她不似自己,这是最大的慰籍。
  他累了,坐在街边的石凳上,风一缕缕吹来,扯动着水分在空中纠缠。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他四十三岁,回望早逝的家人,他白发如悲。
  身体上的折磨让他加倍衰老,可生理上的拖欠,他被迫长留于人间。
  他时常在切菜时,抹阳台时,想自己是否会突然猝死,结束这漫无趣意的生活。毕竟他在十多年前,生命就该到了尽头。
  一阵风吹过他耳朵。
  他抬头,望见无数尘埃。
  -
  迟雪打开房门,此时夜已深,她的动作都放得很轻,以免吵到别人。
  她猜想朋友们早早回到房间,定然余惊未过,于是特意在旅馆外多待近一个小时,好与用热水慰藉余惊的朋友们错开时间。
  可当迟雪推开门,光亮深入她眼,她没有看到潮湿的浴室,只看到两个朋友齐坐在床边,身子端正得不正常。
  她们在等待开门的她。
  迟雪一愣,感觉怪异,这种格外安静的氛围让人不适。仿佛在她与对面之间,悄无声息地安上透明屏障。
  “你们,洗澡了吗?”迟雪问。
  她们的眼神很诡异,像是注视她,又像是盯着她,时刻隔着警惕的距离。
  迟雪环视一圈,看到床头,自己被打开的包,心口突然砰动,脑子一刹那空白。
  “林,林雪。”两个朋友支吾着。
  她们的身后,正摊开着迟雪珍贵的日记本,米黄色的页面折出一个角,在她们手边露出。而试卷、资料,都拿了出来,乱置在床的另一侧。
  她们两个试图用身体挡住,好减少自己行为的理亏。
  “我们,”其中一个人,蹙着眉,艰难地出口,“看了你的这个本子。”
  两人扭捏的手,诉说着虚伪的愧疚和无意。
  迟雪浑身僵硬,她感到一道雷从脊椎爬入她身体,将她狠狠钉在原地,化为焦黑木头。
  那个本子上面写着尺言,写着郭雨生,写满了她的委屈和心事。写着荒谬离奇,写着无数的哀伤。
  可此时此刻,这两个虚伪的朋友,用疏远又诡异的眼神,像看着精神病患者一样隔着空气看她。
  “你有没有,和林老师说过呀……”她们委婉对迟雪述说,语气间满是小心翼翼。
  她们的手微微挪开,迟雪的秘密在那一刻,像日记本一样若隐若现。
  迟雪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面对擅自窥探者,面对着可怕的目光,她感到愤怒,愤怒到躯体僵硬,一动不能动。
  可是,一股复杂的哀伤涌上她心头,愤怒转化成害怕、惶恐,手上的颤抖却显得悲哀又无奈。
  “林雪……”她们又轻轻喊道,这次话语里带上刻意的害怕。
  “为什么,”
  迟雪的身躯止不住寒战,她想闭眼,寒冷从后脑渗入,刺激得她清醒无比。她眼前冰冷,看到的所有一切事物都陌生得可怕。
  整个世界失去温度,一场雨在下,坠落荒原,砸出一片荒草丛生。
  “放下!”她咬牙,忍住泪水。
  两个人看到林雪的脸色白得可怕,有些害怕。可她们依然认为不是自己的错。
  只不过是林雪过分荒谬的胡言乱语被发现了,这是她写下这些荒诞意淫,应该得到的结果。
  “还给我。”她声音开始颤抖,强忍着,在崩溃边缘。
  两人有些被吓到,她们把散开的资料和试卷捡起来,线条和看不懂的外语文字混乱一片,慌忙夹入日记本里。
  收拾完,这个房间宛若一切没发生,她们仍坐在那,将迟雪整齐的日记本放在腿上,再度用矫揉造作的语气说:
  “林雪……”
  迟雪的眼睛布满血丝,一丝凉意划过她脸颊。她坚信自己没有哭,她不能哭,她对两人仇恶地咬牙:
  “为什么,
  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要擅自窥探她的秘密。
  她没有允许过,没有答应过,她甚至都没有拿出来。
  尺言都还没看过她的心声,她不舍得给任何一个人看,可是为什么?
  两人起身,将日记本放回在她床边。转过身来对她垂眼低头:
  “其实,我们只是为你好,小雪,你真的不用去看一下医生吗……你这样,真的很像是精神病。”
  “我们听说了,你经常待在尺言学长身边,我们能理解他的优秀,他的魅力……只是,你写这些话,我们觉得,有些走火入魔了。”
  “不关你们事!”她对两人斥吼,语调充满敌意,她觉得身体很冷,可喉咙、眼睛,都被灼烧得火热。即便疼痛,也抑制不住字眼里的悲伤。
  “小雪,说真的,我们觉得有一点可怕。”她们两人缩在一起,好二对一有势力,相互报团,“尺言学长,他知道吗……他今天还来救我们了。”
  “别喊我‘小雪’。”迟雪怒斥,瞪她们。
  她们毫不悔改,反而用着假意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太恐怖了。不对,林雪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一点难以接受,身边有一个带着这种想法的人……”
  她居然喊尺言学长爸爸,虽然日记上只有零星几天记录,其他时候都直呼名讳,有时候是尺言,有时候是什么雨生。
  她还胡编乱造,说自己是他二十三年后的女儿,说尺言学长会毁容,会死得很惨。她们没有细看内容,只寥寥几眼,就被这离谱的文字吓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我那天,好像听到郭雨生再对我说话,好像没有,他推着自行车在远处注视着我。我想,我不会让你回来了。】
  【郭雨生,我好想你,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不好。你今天在上课的时候回来了,穿着鹅黄色的毛衣,我想和你说话,但又不敢,你直至下课也没看我一眼。】
  【你今天拒绝我了。我看到雨在下,是不是你,郭雨生。】
  这很像是精神分裂,幻视、幻听、还有离奇的幻想,字里行间都让人感到恐慌。
  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人相熟,在一个班,知道迟雪经常会跟在尺言身后。
  大家都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仰慕,却没想到林枫的女儿,全校有名的乖乖女居然如此恶心,简直是个精神病变态,连人家的每天衣着,每个动作,都奸视得一丝不漏。
  “太可怕了。林雪,真的不用帮你叫吴老师,让她带你去看一下病吗……”
  她们不是恐慌,不是害怕,而是看热闹找乐子,只是装出受害者的姿态。
  “你知道,这样,无论是对你,也对尺言学长,对大家都好。”
  迟雪一手夺过自己的包,咬着唇,眼泪却止不住溢出,她坚信自己没有哭泣。她没有哭泣。
  两个人躲开她的身影,保持着距离,如同遇上变态,躲着瘟疫。她们的目光投来同情,也透露出些许庆幸。
  “你去找吴老师吧。”她们给出建议,“我们和她说,你今晚要和她一起睡了。”
  迟雪一声不吭,她没必要再为这些烂人愤怒。她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带上,干脆利落。
  她不想待在这两人呼吸过的空气里,不想共处一室,她不能接受污蔑与排挤。
  “林雪,”她们轻声,假意挽留。
  她摔门而出。
  冬日的西南很冷,她走出旅馆,见到一片漆黑。路灯零星亮着,指引着走出郊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