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进了西跨院,四下更是安静, 隐约只能听见滴漏和遥远的鸟鸣, 庞妈妈一进院子,廊下站着的丫鬟赶紧迎上来。
  “庞妈妈怎么亲自来了?大夫人那边有什么吩咐差人说一声我去就是。”
  这丫鬟是个机灵的,刚从大夫人院里调出来, 心里还念着夫人什么时候能让她回去,自然上赶着。
  西跨院可不是个好做活的地方。
  庞妈妈笑了笑,“大夫人挂着小少爷的身子, 这不, 让我来送礼服呢。前院单夫人来了, 少爷穿了新衣裳就让出去见见,以后都是一家人。”
  不好说主人家的闲话,但丫鬟心里哂笑,哪有挂念人身子不送药送漂亮衣裳的?这是逼着躺床上的人出去见客呢。
  丫鬟压低了声音道:“大夫人一片好心, 可惜这衣服少爷够呛能穿了, 庞妈妈还不知道吗?昨夜里小少爷又逃了一回, 但因为绝食太久了没力气,从围墙上跌下来了。”
  庞妈妈在这府里做了十多年的活,自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早就知道了,但知道不也得按大夫人说的来?总不能让人家单夫人等着,连郎老爷都先去前院打了招呼。
  丫鬟也犯愁,把身后的屋门推开了道缝,让庞妈妈看,“妈妈您自己看看吧。”
  庞妈妈扫了眼,让她关了门才问:“腿真断了?”
  “真的,昨天大夫看了说至少半个月下不来床。”
  庞妈妈亲眼看了心里才有数,把那身衣服撂给丫鬟,“那不成了,我去回大夫人吧。”
  刚转身又回过头来问,“新的护院还没招到?看的人一少他就钻空子,虽说这几日少爷动弹不了,但人手还是得紧着招。”
  护院原本有六个,一个院子外头巡逻两个在门前守着,两班倒。结果一个被少爷从背后砸晕了,两个太笨总看不住人,就都开了。
  “招着了招着了,今日刚进府,估摸着宋管事在训规矩呢。”
  庞妈妈点点头,“两班都让旧人带着新人,咱们这个少爷...心思多着呢。”
  “是。”
  庞妈妈前脚刚走,宋管事就带着三个生面孔来了,丫鬟一看,后面跟着的这三人生的都高大,身板也壮实,应该就是新招的护院了。
  宋管事一介绍,三人并排站开,丫鬟才看清楚,皱眉道:“宋管事,这怎么还有个女的?”
  宋管事道:“牙行特意介绍的,说是力气大,人也稳重。最近人不好招,先用着看看吧。”
  “行,那听您的,先留着用吧。”
  她是大夫人拨给西跨院的,算顶头的大丫鬟,这种小事就不必过问夫人了,她做主。
  “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宋管事都跟你们说过了吧?白天夜里两班,现在缺一个夜班两个白班的,你们合计合计这个月谁守白天谁守晚上。”
  大家习惯都是白天干活晚上睡觉,自然不乐意守晚上。而且进府之前他们都打听过了,这府里看着的少爷三天两头地往外面逃,回回抓回来还是一样不老实,白天府里人多眼杂,可不就等着晚上跑吗?
  万一在他们守夜的时候出了问题,就得担责任。
  听说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就是守夜班的...人家是千金少爷,被打了也不能还手,还得护着别让他受伤。
  于是都没人主动出声说要守夜班,丫鬟知道他们的心思,又问了一遍:“都商量好了吗?”
  “我来守夜吧。”
  丫鬟一愣,最后竟是这个女人主动要守夜,她心里是想着让男人守。万一出了事,夫人怪她选了个女的当护院怎么办?
  罢了,就说是宋管事选的,而且这几日屋里那个断了腿,出不了什么大事。
  丫鬟又嘱咐了几句,大概就是少爷的起居,虽然听着是为了了解了解未来伺候的主子,实际上是方便他们监视一举一动,有不寻常需要立即汇报。
  丫鬟还在说着,站在阶下的李桥目光却穿过她,望向了身后门窗紧闭的屋子。
  郎家的小少爷。
  据说因为身子弱,常年养在玢州的外祖母家,去年才接回京中。
  回家以后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没几个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不知怎得就入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夏大人的眼,竟主动上门结亲。
  郎大人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自然愿意攀上夏大人家,这种好事没有拒绝的道理。
  毕竟这郎家小少爷不过一个外室所生,又从小养在玢州,定是没规矩不懂礼数惯了,不然为何凭着个少爷终日闷在后院里不出来见人?说不定还因为生的面目丑陋,怕受笑话。
  这种话李桥进来之前听了许多,进了府门才知道这少爷并非自己乐意待在屋里不出来,反而三天两头地想往外跑,被抓回来就绝食,然后再跑。听说他知道了要与夏家结亲,还闹过一回自杀,不过没成功就是了。
  虚虚实实地,倒显得这少爷愈发神秘起来。
  到了傍晚,先前的护院带着李桥上工了,其实就是接替白天的护院,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门口,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打开门看一眼。
  里面应该是刚用了餐食,丫鬟从屋里拾掇出来,手里托着餐盘。李桥撇了一眼,盘子里的吃食一点没动,看样那少爷还在绝食中。
  丫鬟出来看门口站的人换了,想起来到了护院换班的时辰,用下巴指了指李桥道:“你是新来的,还没见过主子,一会随我进去认个脸。”
  李桥点点头。
  院里的丫鬟排头大,一般看不上他们这种外面招的工,让她进屋绝不是给她脸,是为着认人,说着是少爷认下人,实际上是让她认少爷。
  不认识还怎么监视?别以后遇上那少爷耍手段,屋里人都换了护院还傻乎乎地守着。
  于是李桥便跟着丫鬟进了屋。
  一进到屋里,就闻到一种发苦的药香。李桥悄悄抬头张望,屋里陈设简单,但家具做工都极好,花梨木的圈椅和茶几,多宝阁靠墙而立,摆放着瓷瓶奇石,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文玩雅器。
  丫鬟脚步轻,踩在地毯上和小猫似的,李桥跟在她后面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步子。一直绕过屏风进到寝室,先看到一张雕花拔步床,大得同个小房间似的。旁边妆台摆有胭脂水粉,钗环首饰,比寻常男子用的更雅致精巧些。
  还是傍晚,屋里没点灯,棂花隔扇的门窗透进昏黄的残阳光影,照得拔步床纱幔后的那个人影像画似的,远远地看不太清面容,只能看到一片单薄瘦弱的侧影,倚靠在床头上,披散着长长的乌发,穿着宽大的寝衣。
  “少爷,这是新来的护院,给您过过眼,以后晚上她和赵石头在外面守着,有事您喊他们就成。”
  纱帐里没声响,丫鬟也没动,半天,里面有气无力的一声:“知道了。”
  但那影子根本没动过,连头都没抬。
  丫鬟便欠了欠身子,准备退下了,回头看李桥还直勾勾地盯着那纱帐后的人,咳了咳提醒她,李桥才转身跟着出去。
  出了门丫鬟就有些不悦,“你看什么呢?”
  李桥如实道:“看少爷,少爷好看。”
  丫鬟冷笑道:“好看也不是给咱们这种人看的,这是夏家定下的上门女婿,成亲就在下月初六,夏家的六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善妒,再多看小心到时候给你眼睛剜下来!”
  李桥笑笑,“不敢,隔着纱帐看不真切,也是怕以后守夜认不出少爷,所以多看了两眼。”
  丫鬟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好好守着,夜里有事就去东厢房喊我。”
  另一个守夜的赵石头和李桥一道答了,丫鬟一走远,赵石头便来了兴致,冲着李桥笑道:“你一个女的,竟然来当护院?”
  李桥淡淡看了他眼,“嗯。”
  赵石头将她上下一打量,“这郎家也是有钱烧得,夜里一共就俩守门的还招个女人,这下好了,我不光得看着屋里那个女人似的少爷,还得再陪着一个!”
  李桥再没给他多余眼神,赵石头觉得没趣,杵在这一整晚,要是李桥再不和他聊聊天得无聊死,只恨自己怎么就分到个女人一块守夜,还是个瘪嘴葫芦,不顶用还不能解闷。
  郎家对下人还算不错,守夜的都会给一壶茶水,到了早上还有早饭吃。赵石头走到廊下放着的茶盘旁边坐下,招呼李桥道:“喂,你也别杵着了,偷着告诉你,屋里那位这两日摔断了腿,作不了大业了!咱们稍松快松快没事。”
  赵石头在郎家待得时间久,知道的比她多,李桥也不欲同他起冲突,便给了个面子坐过去一样倒了杯茶。
  为了守夜的醒神,茶冲的浓,喝进去舌头都苦得发麻。
  李桥喝了一杯便不再喝,转头看到廊下的小石子缝里长了些虱麻头的幼苗,这种植物不挑地方,爱长在靠人的地方,尤其喜欢长在房前屋后。西跨院人少,疏于打扫管理,长些虱麻头并不奇怪。
  这种东西和野草差不多,在地里发现都是直接拔了扔掉的,更没法和野菜似的入口,因为吃了会闹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