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是他被你蒙骗了!你快放开我!”宝音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拼命去推她的手,动作间翻弄起宋昭的袖子,被那道长疤吓了一跳。
  “这是咋弄的?!你,你跟别人打过架??”
  宝音拽过她胳膊想仔细地看,被宋昭一把甩开,她大声问:“你到底是干啥的!”
  宋昭不回答,冷着脸往蒙古包走,宝音不依不饶一直跟在她身后,闷不作声地跟了半天,不知道因为那道疤到底脑补了多少,突然带着哭腔大喊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我去找格图阿哥问过你们以前的事了!从小就认识又怎么样,不过是几个月而已,这几天我每次看到苏木哥跟你在一起,你都是不冷不热的!你根本不是真的爱他,我愿意为了他付出所有,你对他却只是利用!”
  宝音跑过来抓住宋昭,语气近乎恳求:
  “你就回到你本来的地方不行吗?你不回来什么都是好好的,苏木哥重情义,对你有愧疚,所以他找了你那么多年,可那也不是爱啊,愧疚本来就比爱更长久……他值得更好的,宋昭,你不了解他,不懂他的生活,你永远感受不了他和他的民族,这是只有我们同在草原上的人才能明白的!”
  “我不需要她明白!”
  正四处寻找宋昭的素木普日愤怒地走过来,推开宝音,将宋昭揽到自己身边:
  “达阿图宝音,警告你不要再来宋昭面前说这种话,我是愧疚还是爱我分得清,宋昭对我怎么样,更不需要跟你解释!那天早晨已经跟你说过,我对你没有感情,对你姐姐也没感情,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你撒谎!”宝音声泪俱下,彻底变成任性的小姑娘,“要是你不喜欢我姐,为什么去照顾我爸妈,为什么供我上大学!你分明也爱过她,只是宋昭一回来你就什么都忘了!”
  “我那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我对她——”
  “素木普日!”
  宋昭急促地打断。
  不要说出口,不要说出因为曾经诺敏的死而感到轻松的话。
  她不想再听见任何争吵,逃似的大步走回蒙古包,很快素木普日就跟进来。
  “回牛村吧,行不行?”
  宋昭抱住他说。
  “好,咱们下午就走。”
  ……
  回去的车程里,宋昭不发一语,只是抱着她的背包,隔着尼龙布料摩挲骨灰盒的形状。
  “是我的错,我不该——”
  “跟你没关系。”
  宋昭打断素木普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看着窗外的路面:“开车吧。”
  那达慕大会通常会持续很多天,素木普日和宋昭这么快就回来,让马场的大家很惊讶。乌扬噶很高兴地迎上来跟素木普日说话,托娅也在旁边问:“咋样,买卖顺利吗?”
  素木普日点点头就把话题岔过去,示意托娅别再多问。宋昭听得不明所以,找了个机会悄悄拉住托娅:“什么买卖?”
  “哎?你不知道吗?”托娅疑惑地说,“咋苏木没告诉过你?那达慕那边不是有那个美食赛吗,苏木打算找几个商家,糖糖马奶酒的事。咋,你们没糖上啊?”
  宋昭想起素木普日的确提到过会场里的美食分区,可她说要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半点犹豫,自然也就没提马奶酒的事。
  原本压抑的心情因为这件事变得更加沉重,好像一切都在印证,是她搅乱了他的生活。于是日子如常还在继续,可又有些东西在无形之中被打回原样了。
  宋昭仍然在学骑马,和珍珠配合得愈发默契,偶尔骑得不好,也不再跟素木普日发火。没过多久,草原迎来一小段雨季,宋昭白天坐在门口看雨,晚上会紧紧抱住素木普日,她在沉寂的夜晚里和他亲吻、做爱,感受他的坚固与灼热。
  素木普日说爱她。
  宋昭不再回答。
  第25章 .囚笼
  天放晴之后,宋昭把这段时间穿过的衣服都洗了一遍。素木普日从马场回来,远远就看见院子里晾起来的各色布衫。
  宋昭自己的衣服不多,每件都是黑色,不够换洗的时候,她就穿素木普日的。除了条纹和格纹,抓起哪件就穿哪件,总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身上的疤比料想中更多,一整面后背上或横或斜,有过很多伤口。不同于腰间和手臂上的刀疤,更像是被棍子之类的钝器反复打破,生生磋磨出来的。
  她对伤疤的来历绝口不提,素木普日也不忍心追问,每次结束都会亲手帮宋昭套上他的衣服,就像用自己的一部分罩住她,不让那些伤疤裸露在空气里。
  眼下,那些衣服被宋昭展开、抖平,搭在晾衣绳上。
  素木普日大步走进院里。
  “放着我来洗吧。”他从水里捞出宋昭的手,抄起自己的衣摆擦干,“这些小事不用你做。”
  “我闲着也是闲着。”宋昭看了一眼被蹭湿的地方,直接攥住衣摆向上一拉,“你身上这件也脱下来,一起洗了算了。”
  素木普日低头配合她把衣服脱掉,在阳光下打着赤膊。
  宋昭熟练揉搓袖口和衣领,沾满泡沫的手指在搓衣板上滑动着,素木普日突然想起小时候,阿玛忙着挣钱,额尼也是在家洗衣服做饭。
  柴米油盐的日子,磕磕绊绊地过。
  可这不是素木普日的本意,他和宋昭相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从那达慕回来的这段时间,她除了骑马就是发呆,做些零散家务,就像小时候刚来蒙古包的样子,越来越沉默。
  然而他把她留下来,是希望宋昭能敞开她的心,甚至肆意妄为,她可以做任何她喜欢的事,就算隔三岔五出去把谁打开瓢,他也会为她善后,他会做得比陈义更多、更好,也只有那样,他才能一直被宋昭需要……
  素木普日把那湿漉漉的衣服从她手里抢过来,胡乱搓了几把,冲掉洗衣粉的浮沫。
  “你不用这样,我以前也经常洗衣服的。”宋昭擦掉他溅到脸上的水珠,笑他过分照顾。
  “在那个城寨里?”
  “不是。”她和素木普日合力拧一件厚外套,随口说道:“城寨里有很多邻居,谢我们罩着那一片的安全,每次一有脏衣服,他们就帮忙洗了。”
  “那你怎么会干这些?”
  宋昭的动作空了一拍,想起那片湿冷的“洗熨工场”,水泥池里堆满数不清的囚服。每天洗满六十件,可以得三块五毛钱。她的人生停滞在一天又一天的三块五里,等到再出来,什么都变了。
  背上警棍殴打的伤疤似乎也疼起来,停顿了很久,她才找回正常的声音:
  “总不能一直靠邻居,有时候打架衣服沾了血,自己就洗了。”
  “城里有卖那个洗衣裳机的,明天我去拉回来一个。”
  素木普日把最后那件外套也晾上,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把水蹭干。
  “洗衣机?很贵吧。”
  “能贵到哪去,挣钱就是为了花。”
  他回身拉起宋昭,和她一起站在雕牌味道的阴凉里,宋昭伸手,戳了两下他的腹肌。
  “老当益壮。”她点评道。
  素木普日的黑脸皱起来。
  宋昭笑了一声,坐在被阳光晒得很热乎的红砖地上,不知怎么,她想起宝音了。那个年轻而自信的姑娘,在大学里会收获很多吧?知识,朋友……她总是拿着笔和本子满草原跑,她的本上都会记些什么?
  “那年跟你分开之后,我就再也没上过学。好在城寨里的人都半斤八两,谁都不会因为这个就看不起谁。可是到了草原,这些就变得不一样……”
  她说得很慢,话与话之间停顿很久,坦诚中似乎有自尊破碎的声音,素木普日沉默地在她旁边也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宋昭才继续说:
  “刚到香港的时候,我也是听不懂那里人说话,但是没关系嘛,我会打架,谁敢笑我是外地人,乡巴佬,我就揍他。”
  她的语气还像是有点自豪,侧过头看了一眼素木普日,“你上次不是问我怎么学会打架的吗?刚到那边,我就被骗进一个黑拳馆里,那儿有一帮变态,就喜欢看小姑娘挨打。”
  “我想活着,每天都要上擂台,必须得有力量。赚的钱全被我用来买饭了,实在吃不饱就去偷,我就是在偷东西的时候遇见大哥的。后来我长高了,变壮了,终于开始有人打不过我。”
  沦落到这个地步,没什么可在乎的。失去双亲的苦痛和对不公命运的恨意,在她心里汇炼成滚烫的岩浆,对素木普日的期盼与思念夹杂在里面,后来也被烧成了焦灰。
  宋昭能打赢,赢在她上了擂台就不要命。
  那些买她输的人,前前后后赔了个精光,她拼命打就是为了让他们输,因为她最憎恨别人观摩她的痛苦。
  在那里生活,就像在铺满玻璃碴和尖石子的泥沙河里淌着走,瞧着还是一个人形,实际双脚早已经烂透。宋昭不再需要漂亮,她把头发越剪越短,到肩膀,到耳垂,到眉毛以上……一直剪到发茬根根立起,像扎手的苍耳,后来加入洪义帮,她变得更暴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