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监狱里的时候,每一次见面,他都这样说。
“看见他的话了吧?”魏衍咬牙切齿,捏着宋昭的脸,“你最好不要寻死,那样太没意思。”
仿佛一件刚到手的玩具变得无趣,他失望地转身离开了墓园,命令保镖把宋昭塞进车里,带回到一栋别墅。
宋昭昏迷过去,大约有人给她喂了药,她沉沉地睡了一觉,直到半夜才醒来。陈义的骨灰就放在床头,她惊起之后松了一口气,那种血脉偾张的感觉暂时淡下去,拿回了四肢的掌控权。
她走出房间,打量着这栋空无一人的别墅。
房子里有生活的痕迹,大约是魏衍的家,想要把她圈禁起来?宋昭鄙夷地冷笑。
她把菜刀扔进主卧的被窝,在拖鞋里扎进七八颗暗钉,然后掏出自己的药瓶。
医生嘱咐过,就算再狂躁难安,一次也至多只能吃五粒,平常两粒就足够,吃太多很容易影响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宋昭把所有的药都倒出来,二十几粒,全塞进饮水机里,还晃一晃让药片更好融化。
之后,她抱着陈义的骨灰盒,从窗口跳出去,融入一眼看不尽的夜色中。
当初他们盘下的舞厅,早已经改头换貌,那些兄弟被陈义遣散,也寻不到下落。宋昭不愿意放过魏衍,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杀不了他,又盘桓了几天,宋昭离开那片土地,离开了香港。
……
眼前的灯光是昏黄而温暖的,宋昭从回忆当中抽离,恍若隔世。
素木普日坐在旁边,正在看着她,脖子上还有瘀痕。自从遇见自己,他总是不断地受伤,哪有人谈恋爱是这样的,因为她不正常,所以,他也被迫地跟着不正常。
宋昭回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力气了。看着看着,素木普日突然将手盖上来。
“别这么看着我。”
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大约挣扎了很久,却还是怕自己后悔,他很快又很矛盾地说:“如果留下来真的让你那么痛苦,你就走吧。”
“宋昭,我放过你了。”
第30章 .替我摘朵索玛花走吧
窗外下起了雨。
说完那一句话,屋子里又归于沉默。细密的雨声像针扎进皮肤,宋昭嘲笑自己,有什么好失落的,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素木普日的手还盖在她眼睛上,睫毛颤动,像扣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宋昭眼眶干涩没有泪水,这样很好,她不应该再哭。
过了很久,她找回自己的呼吸,抬起手想拉开他,素木普日却先一步收回了动作。
他不愿意再看宋昭的眼睛,连身体都回避,生怕再从她目光里看到半点厌恶。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你说,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家,我总以为,给你这样的家就够了。”
那些空置的家具,摆满他不得其法的执念,素木普日的身体一点一点塌陷,灯光下,他看到宋昭的影子,近得就在自己手边。
“你说得对,宋昭,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不知道你都认识什么人,放不下什么事……不应该让你没有选择。”
宋昭的心口塞进一团棉花,连嗓子都堵住,看着他背影像山一样沉下去,说不出回应的话。
“你总说自己融入不了草原,其实,我也一样,融入不了你的过去。”
他低着头,搓掉指腹上碘伏的暗黄污渍,下颌微动,咬着无法倾吐的疼痛与不甘。
不甘……一个男人最失败、也最无力的,就是面对心爱的人,仅剩一厢情愿的不甘。
如果腾格里天神再多一点仁慈,让他们更早一点重逢,如果他能和她一同经历那些动荡,他愿意付出生命,哪怕流干了血,也好过今天的结果。
素木普日艰难地说:
“我把你留下来,以为我爱你,可是宋昭,宝音有句话或许说对了,我对你……也有可能只是愧疚。”
宋昭一愣,诧异地抬起头。
“我见过你小时候最狼狈的样子,你救过我,我发誓要回报,所以你消失之后我一直放不下,可是现在,我已经给了所有我能给的,你不需要……”
谁的眼泪砸在手背上,又被飞快蹭掉,他甚至希望宋昭再给他一巴掌,来阻断这些根本无可挽回的话,可她只是听着,或者,她早就想听这些了。
“对不起。绕了这么一大圈,才知道把你拐上了错误的路。”
“宋昭,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宋昭愣愣地看着他,心被自己咽下去,又吐出来,她点头,一下,又一下,继而笑了起来。
笑声扩大在潮湿空气里,连同窗外雨滴一起迸出水花。
“没关系。”
风吹开窗,席卷呼啸,藏住呼吸的颤抖。
是啊,这里不是香港,想把两个人分开,并不需要上升到死亡。
那些看似紧密的、绵延胜过高山的爱与痛,其实只要一方松开手,就可以轻易斩断。
原来两个人的关系是这样简单。
宋昭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呼吸。雨夜彻骨的寒冷覆盖上来,劈开墓碑的巨响和白桦树摇晃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她却回应得顺理成章,如同她真的渴望已久。
“没关系,是你帮我找到了天葬师,我原谅你。”
素木普日勾动僵硬的神经,应和着她的笑声。
“那就好。”
素木普日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刚刚坐的那个位置,宋昭的心彻底塌下去,她耻笑自己的贪婪,一次次的口不择言,却以为他会一次次的包容,这又何尝不是恃宠生骄。
她和素木普日之间的一切,都得幸于他的紧握不放。他围绕着她,坚定不移,他视宋昭的微末高于自己的所有,这段早就终结的缘分,始终是他在勉强。
想起再次遇见他的那个晚上,宋昭抬起头,夜空里不再有焰火。
一切都结束了。
……
雨一连下了两天,宋昭站在窗边看着,身侧是早就准备好的行装。
这两天几乎没再见过素木普日,他早出晚归,总到半夜才回来,宋昭夜里时常惊醒,有时能听到他回来的动静,动作很轻地躺在她身边。她没有睁开眼,只当自己不知道。
一转眼,天又黑下去,她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忽然看到远处有车灯逐渐靠近。
素木普日抖落身上的雨水,在门口跺了跺脚才进屋,对上目光时,两个人都是一愣。
宋昭没想到今天他“这么早”回来。
素木普日走进来,搓了搓手,似乎想说什么,张口之后又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
他自己淋得都快湿透了,倒是把里面的东西保护得很好,一层层揭开,露出一沓现金、名片,和应急的伤药。
“我在滨城给你找了住的地方。”
宋昭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其实素木普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从来留意宋昭的一举一动,不会错过她突然滋生的专注——以前电视放新闻,她只当听个响儿,不知道具体是从哪天起,所有关于滨城的新闻,她都看得很认真。
再后来,夜里她也开始睡得不安稳。
从未听过她和滨城有什么交集,莫非是什么人在那里出现?他不想像个懦夫般瞻前顾后,可宋昭身上的伤疤,切实地提醒着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危险。
素木普日把东西塞给她,
“支了一千块钱给你,不知道够不够,要是有难处,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我有钱。”
宋昭轻轻推开,一千块不是小数目。
“拿着吧。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把东西塞在她手心,素木普日低下头就要走,宋昭心里一酸,忍不住从背后抱住他。
潮湿的水汽穿透衣料。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僵硬地问,整个人快要在来回来去的推拒中割裂了。
宋昭闭上眼睛,自私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这世上有人这样不计回报的等过她,已经是老天的恩赐,可她违逆不了自己的心,想做的事,不能不做。
或许有人生来就是动荡的,身躯里填满了风,不管怎样渴望扎根,总是注定要漂泊。
宋昭的两只手缓缓松开,彻底后退时,素木普日突然转身,把她重新拉回怀抱。
第31章 .长生天教会的勇气
这么多年过去,素木普日仍然记得第一次与宋昭拥抱的瞬间,那是一场死里逃生,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
那时候,素木普日和宋昭经常到后山捕猎,等雪在阳光中反复融化又冻干,变得坚硬之后,他带着一把小铁锹,在近人高的雪堆里挖出了一间雪屋。
方方正正的小格子,刚好能在里面避风,宋昭用雪砌出一个圆桌,放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土豆和胡萝卜,有时候再来就发现胡萝卜变不见,地上空留乱糟糟脚印,是被野兔偷走了。还有一次,雪屋的墙都被撞破一大块,素木普日看着四处留下的鹿角印记,笑着告诉她,这里来过一只小小的犴达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