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钟少韫呆滞片刻,曾经无比嫉妒的人,竟然完全放下过节,大度地给自己一个拥抱,不免让他心下讶异,颇为感动,“谢谢……真的谢谢你。”
  钟少韫出了宫门,在道旁柳树下看到了头戴风帽的述六珈,便走了上前。
  述六珈依然眼神清冷,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水雾,就算没有皱眉,给人的感觉也总是愁容满面,这一点和钟少韫确实很像。“他……挺喜欢你的,他们两个还因你打了起来。即便如此,你也要走么?”
  述六珈和卢英时都看在眼里,也都不理解为什么钟少韫会如此坚定离开。
  “也许,会再回来吧。”钟少韫的心抽痛了下,“述六珈,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讨苦吃?”
  “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述六珈不再问,“走吧,我们马上要回代州了,这一走,能不能回来还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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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刚明,卢彦则率兵回凤翔,陈宣邈在郊外点兵。早间晨雾浮动,大军在洛河边搭建好了浮桥。春水初生,水流湍急,晨风阵阵吹拂卢彦则的披风。他在柳树下站着,折了柳枝,怅然若失,没人送别,不知道能送给谁。
  当拥有一切的时候,就会开始奢望那些简简单单的东西,比如真心,比如真情。卢彦则握着嫩柳枝,心里愈加愀然。
  他嘲弄一笑,想要的东西尽在手中,应该高兴才是啊。
  但他身边没有钟少韫,没有那个他以为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钟少韫。因此,他心里开始患得患失起来,那些情语在他心中也开始大打折扣,他蓦然觉得,既然如此不如不长出那颗心,不如依旧像当年一样,对谁都是利用。
  陈宣邈走上前,身为副将,察言观色自是少不了,敏锐发现了卢彦则的不悦,“卢帅,都清点完了,我们是现在走还是……”
  还是等那位?
  陈宣邈终究不敢说,卢彦则甩了甩手里的柳枝,“走吧,不必等,他不会来的。”
  陈宣邈也不敢问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吵架,还是什么别的不高兴的事?总之,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真如卢彦则所说,钟少韫不会呆在军营里,离开了。
  可陈宣邈知道,分离之后,卢彦则并不高兴。当初之所以坦然推开人家,是因为猜准了人家不会走。
  等人家真的走了,还能说什么呢?
  “等一下!”
  远处一匹马奔腾而来,卢英时勒马,踩着马蹬,疾速跑上前,“这么快就走了?”
  “真是稀罕。”卢彦则强颜欢笑,摸了摸卢英时的头,“你竟然来送我了。”
  “呃……”卢英时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卢彦则关于钟少韫的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你最近,还因为那件事伤神么?”
  “我这不是好好的?”卢彦则故作轻松,“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不过是多了个过客,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伤心那么久?”
  卢英时腹诽,还真没见过。
  “走吧,我以后不会再强行带你回家了。”卢彦则释然一笑,“也不会阻碍你追求自由,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古雪刀,你继续拿着。你那句话说得很对,整个卢家除了你,没一个人配拿它。”
  卢英时低下头,为什么他竟然有点可怜卢彦则?因为是长子,又是大将军,所以一切感情都不允许有。好不容易冲破藩篱,为自己活了一次,结果落得个遍体鳞伤的结局,老天跟他们开了好大的玩笑。
  他有裴洄、红线以及韦训这样的朋友,还能常去温兰殊府邸中逗弄虎子,反观卢彦则,什么都没有,仿佛所有人都默认,卢彦则不会也不该有常人该有的情感。
  其实卢彦则也是会爱人的,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心交出来,哪怕那颗心被人扔在地上踩踏几脚也不在乎。
  卢英时鼻子发酸,眼睛被水雾遮挡,在卢彦则将柳枝折成的花环套在他头上转身准备走的时候,轻声说道:“哥。”
  卢彦则停滞在原地……卢英时叫自己什么?没听错吧?
  “我不知道这次分别什么时候能再见,对不起,我没选择跟你一起而是选了十六叔和阿洄。”卢英时说到这儿,不知为何,泪水愈加控制不住,他一面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就在卢彦则面前哭了呢,一面强装坚强,“以后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你对我挺好的,我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现在好了,长安都没了,天下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卢彦则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卢英时跟以前还是一样,追在他身后喊他哥,然后让他教自己东西。如果不是花月溶之死,他们两个肯定能延续兄弟情谊,而不是视若仇雠。
  天下大乱,竟然让他们又回到了原点,生死、仇恨,在“生”面前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走你想走的路吧。”卢彦则拍了拍卢英时的肩膀,“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卢家从来都阻拦不住你,我早就明白了。”
  卢英时用袖子抹了抹泪,最终远望着卢彦则带兵远去。
  卢彦则在万军中央,周围是中军的大纛旗,还有一众日月星辰青龙白虎的旗幡,先帝的梓宫被精兵保护,距离中军很近。
  大军渡过浮桥,犹如一条巨龙,穿越洛河,消失在尘烟尽头。
  曾经以为必须要握在手里的东西,看起来也没那么重要。卢英时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卢彦则要离开洛阳,回长安修复园陵。
  不过是自我放逐罢了。
  “阿时。”
  卢英时回过头去,只见温兰殊和裴洄一起来了,“没想到彦则去这么快,我们甚至都没赶上。”
  “没什么,都说开了。”卢英时还有点鼻塞,裴洄赶紧从衣袖里掏出帕子。
  “阿时,你是不是吹了冷风然后感染风寒啦?快点回去吧!”裴洄打了个喷嚏,心道这喷嚏来得可真是巧啊。
  卢英时嗯了一声,跟裴洄、温兰殊一起回城了。
  下午,温兰殊收到了萧遥的飞鹰传书。鹰传递消息比驿站要快一步,所以在驿站传回消息之前,温兰殊先一步得知,幽州的节度使称帝,国号为燕,甚至还创了年号,目无朝廷。
  大周在河北有数个藩镇,最北边的幽州,是卢龙镇治所所在,与胡人接壤,又控制辽西咽喉,常年与胡人交战。
  如此一个藩镇,如若不在大周掌控,后果可想而知。
  萧遥的鹰不止寄来一封关于幽州局势的信件,还有一封单独给他的,藏在了芦苇管里。
  “见字如晤。我一切都好,努力加餐饭。晋阳一如既往,我在晋祠上香祈祷,藏于古柏树下,一愿温十六与萧九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二愿温十六长命百岁,安康无虞,三愿此信载我心,一苇杭之,难解相思。”
  温兰殊噗嗤一笑,萧遥这用典还挺会的,“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指的就是河水再宽阔,在自己看来,也是很近,芦苇能航行而至。
  北方有萧遥在,温兰殊也放心。于是他拿起纸笔,望了望窗外架子上栖息的飞鹰,提笔写字。
  “长遐:洛阳安好,卿不必忧。近来常常梦中见卿,若再至晋祠,替我也发一愿,兰殊所求不多,惟河清海晏与卿。谁谓晋远?跂而望之。北境多纷扰,务必小心。提笔至此,思卿念卿,词不达意,待重逢之日,必一诉衷肠。”
  温兰殊写完,卷好放回小芦苇管中,绑在鹰脚上。这鹰认主,对他极为恭敬,在他面前梳理羽毛,也不会乱咬人。
  敲门声传来,温兰殊等鹰飞走了,前去开门,一看竟是李楷身边的宦官。
  “温学士,是这样。”中使擦了擦脸上的汗,态度恭谨,“陛下睡不着,惊惧不安,需要温学士前去商讨对策。”
  温兰殊:“?”
  算来驿站的加急消息应该也到了,李楷如今得知幽州有人自立为帝,确实可能会害怕……温兰殊想着,李楷和李昇,毕竟是不同的。
  他多少还是想挣扎,“天色已晚,再开宫门,怕是不好吧?”
  中使有些为难,“可您要是不去,我也没法子交差。”
  温兰殊叹了口气,他上辈子可能是欠李家的。不管怎么说,身为臣子,还是得帮助君主宽忧解难,于是他把官袍穿好,对镜正了正衣冠,“知道了。”
  第119章 封王
  在宫门前接温兰殊的是聂松, 他一看到温兰殊下马车,就让左右围上前去迎接。
  聂松的出现让一切更像从前了,温兰殊望了他一眼, 眉头一紧,“你竟然还在洛阳?之前没见到聂柯么?”
  聂松带着温兰殊走入宫道,“见到了。”
  “我还以为, 你会和他一起去河东。”
  “……我不去河东。”
  “以你的才能, 绝对可以和聂柯一样。”
  “我只有一个使命, 那就是保护先帝。先帝驾崩, 就负责保护温学士和当今陛下。”眼看细雨扑面,聂松撑开一把伞,罩着温兰殊, “可我没想到, 温学士竟然站在了宇文铄一边,你的回归,应该是作为河东内应吧?我还以为,温学士会誓死保护大周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