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嫌弃地开口说:“你这点酒精含量出去吹个风就散了,去急诊开针的都是酗酒致命的患者。”
  “我以为有熟人在医院,做什么都会更方便点。”
  沈续吊着眼皮,有点无奈道:“我们很熟吗。”
  “送你回家。”汤靳明压根没理沈续,自言自语道。
  “有司机吗。”
  “当然。”
  汤靳明推沈续的速度很慢,从简单的对话中沈续判断他根本没醉。
  他对他的酒量有很清醒的认知。
  汤靳明天生酒量就很好,是那种天选做老板的料子。
  高精力,身体代谢强大,别人红白混着喝几杯早就倒了,汤靳明出去吐过后吹吹风抽支烟,回来还能再绕着饭局喝几圈。
  凌晨六点回家,八点照样出现在律所处理业务。
  进入轿厢,沈续看着数字逐层递减,随口道:“今年有体检吗。”
  “嗯。”汤靳明发了个含混的声。
  沈续一听就知道他在糊弄:“祝仁德全家体检,母亲闲杂还在科室病区里躺着等排手术。劝你有空也去做个全身体检。”
  汤靳明仰头,不知道在看哪里,感叹道:“很贵。”
  又不是没钱,怎么做个检查还抠抠搜搜。
  “医院每年分给医生的免费体检名额还有,把我的给你。”
  “不,我指的是我的时间很贵。”没空分给小小体检。
  沈续:“……”
  合着他的建议都是多余,单纯是汤大律师视时间如金钱。
  之前见过的那个秘书在停车场等待,沈续甚至连地址都不必报,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汤靳明又站在厨房了。
  为什么是又。
  沈续艰难地回忆,发现汤靳明的姿势动作都跟前两天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所变动的,大概是余珂珂捧着一盒蘑菇问汤靳明要不要全部洗掉。
  汤靳明正在动手切芦笋,淡道:“只有我吃,没你家老板的份,洗四颗……”
  “不,六颗,四颗不吉利。”
  正好是一人份浓汤的量。
  “要做饭就回自家做,别在我这煮。”沈续体感自己这两年的脾气真是好了不少,竟然还能保持平心静气地与强盗沟通。
  汤靳明手上动作没停:“我有说要煮浓汤吗?看来沈教授还是没忘了我。”
  芦笋,蘑菇,还有摆在案台的面粉和黄油!傻子才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况且汤靳明真的很喜欢浓汤,沈续当年和他同居,几乎顿顿都有浓汤登场。
  他也不在乎他占口头便宜,只有小孩才幼稚地对过往念念不忘。
  “余珂珂是我的管家。”沈续拔高声音道:“你不能指挥她,去叫你的助理伺候。”
  汤靳明放下料理刀,好笑道:“可刚才在停车场,沈教授貌似提到过不喜欢有陌生人进家门,我的助理?这不已经被你拒之门外了吗?”
  “汤靳明,别太过分。”沈续冷道。
  恰巧锅中的水开了,汤靳明将芦笋丢进沸腾的汤锅。他垂目想了想,转身倚在料理台边缘:“今天那份文件你也拆开了。”
  “按理说我该追究你的法律责任,或者彼此签个保密协议。”
  沈续拧眉,不知道汤靳明想做什么。
  “但我不想签协议。”
  沈续:“告我?”
  汤靳明也摇头:“本来就是要征求相关人士的建议,只是没想到专家还没找。”
  他摊开手,无奈道:“就有专家误打误撞找上门了。”
  “沈教授,看过所有内容的你,有没有对这份已经尘封十几年的纠纷感兴趣?”
  原来目的在这。
  沈续看汤靳明一会,嘴唇有点干燥,说话前他抿了抿:“我拒绝。”
  拒绝这种别有用心的设计。
  无论是巧合还是意图,他都很讨厌使用这种手段的汤靳明。
  “我拒绝。”沈续再度重复。
  汤靳明随手关掉燃气:“救人并不只是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法律也仍旧能够给予患者第二次新生。”
  “沈教授,你不觉得自己的拒绝就是在扼杀一条新鲜的生命吗?”
  “还是说你只是享受手术台上灿烂的光环?”
  “不过也正常。”
  “对于你们这种医阀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保持屹立不倒和优雅的底层逻辑。”
  第30章 你疯了吧
  沈续被汤靳明骂得哑口无言,沉默的思索许久,最终冲汤靳明伸手:“文件拿来。”
  汤靳明空手走到沈续面前:“资料在车里。”
  “你过来。”沈续又招招手,示意汤靳明再离近一点。
  轮椅比沙发高点,但如果要说话,身形高大的人还是得完全俯身。
  汤靳明弯腰,下巴微收,抿唇凝视沈续。
  “沈续,如果——”
  啪!!
  “疯了吧你。”
  沈续面无表情地提着空掉的玻璃杯,杯壁还挂着水渍,里边盛放的凉白开已经完全覆盖在汤靳明那张冷峻的脸中,部分在泼洒的过程中袭击到了沈续自己,膝上的毛毯全湿。
  但没关系,因为汤靳明已经湿透了。
  这就很好。
  发梢,眉间,挺拔的鼻梁,水珠汇聚成涓涓细流,顺着他的骨骼流淌至下巴,深入领口。
  “下次浇的就不止是冷水这么简单。”
  沈续眉心舒展,仔细地用审视的目光扫过汤靳明全脸,最终在他绷紧的唇角和跳动的太阳穴中,找到汤靳明正在忍耐的证据。
  他笑了笑:“好像为别人打官司,你自己没有受利,只是为了公平正义而战似地。”
  “我是医阀你是什么?”
  “汤连擎现在都要娶小老婆玩三妻四妾那套,我是医阀你就是上个世纪的封建余孽。”
  “扼杀生命?灿烂光环?你连商业运作那套底层逻辑都没捋清楚就敢跟我谈条件。”
  “汤靳明。”
  沈续抬起手,抚摸汤靳明的脸:“你和我半斤八两,犯不着互相捅刀子。”
  “当年香港大搞公摊面积的时候,汤家恨不得把名下揣着房产本的户主连头带尾地生吞,千禧年想方设法增加公摊惹了人命官司,这事全港见报我说得没错吧。我家没道德?我家医疗器械药品研发救过那么多条命,现在你跟我说公平正义。”
  “汤连擎花在你身上的每分钱,难道你敢保证所有都有正儿八经的出处吗?要不我们一块去提篮桥走圈,看看究竟是我沈家的会计蹲号子,还是你汤家的替死鬼在里边称王称霸。”
  “你不是很喜欢极限运动吗?下次去百慕大三角还是和索马里海盗对峙?喜马拉雅算什么,无人区探险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精神刺激而已。见过被六七岁大的小孩硬生生踩出的路吗?几百米高的峭壁,山区里的小孩每天都要踩着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山谷的路,每天来回六个小时,只为去附近有学校的村子上学。”
  “别以为自己过过几天苦日子,真当全世界都欠你的,把还有遮风避雨的老小区当作贫穷的象征。真的很虚伪,汤靳明,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伪,和那些纨绔一样目中无人。”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在意别人怎么生活,那根本不关我的事。当初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愿意听你做案情陈述,花时间陪你熬夜,陪你做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PPT。”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有很多时间帮你奔波。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惜字如金,所以才愿意花钱摆平烦恼,这个世界就是能用钱解决所有无关性命的事情。医院那场车祸让我很后悔,居然没有立马用钱解决问题,反而为实际教学而选择用事实论据为学生找回公平。”
  沈续讲得很慢,生怕汤靳明听不懂:“我当时就该教她,没有能力就是会被践踏,手中缺钱就是连半分都要争取。用时间买金钱,还是用金钱买时间,再不努力就会被淘汰,没有钱就会被瞧不起……呃……”
  咽喉被猝不及防收紧的刹那,沈续看着汤靳明的脸,心中莫名觉得畅快,胸腔中萦绕的烦闷烟消云散,他双手抓住汤靳明掐着自己脖颈的那只手。
  他能感受到男人的手在无限地收紧,他的氧气在逐渐消失。
  汤靳明的脸已经阴沉地比黑夜还要浓郁。
  不知道凝望他太久,会不会被他完全吞没。
  沈续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他要试试,挑战汤靳明有没有这个胆子。
  本该惧怕的,沈续,你本该在这个时候挣脱他。
  即便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颤抖,很明显,他的手几乎要拿不稳玻璃杯了。
  而汤靳明的瞳孔好像风暴中心急速成长的漩涡,那么平静却裹挟着遮天蔽日的阴霾。
  是调色盘里吸收世界上所有光源的纯黑,无论是什么被他收入眼底,都好像彻底了无光彩。
  刹那,汤靳明忽然阴晴不定地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