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续垂眼,身体一歪,破罐子破摔,直接倒在车框边。
  “沈教授,需要关窗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房特助适时道。
  声音在风雨的呼啸中格外显眼。
  人声与自然之间,好像就是有那种天然的屏障,只要不开口,天地还是纯净美丽,即便当下漆黑如墨,路灯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不可避免地,令沈续想到了那个讨好施妩的小明星。
  这些年在施妩身边停留的也就只有管宗勤一位。
  是别的什么人对施妩毫无兴致吗?
  不。
  风靡时代的影后怎么可能只有管宗勤愿意费心思花时间。
  无非是他没在沈矔的能力范围内而已。
  两人的业务线很难重合,实业与网络界限分明,互看不顺眼却也杀不死。
  而舍得与沈矔作对的资本家少之又少,毕竟金钱的诱惑远比贪恋美丽而任重道远。说白了就是对施妩的喜欢还没有到烽火戏诸侯的境地,明明可以退而求其次找个比她容貌稍欠几分的女星撑场面,何必费那么大功夫去讨云端欢喜呢。
  这个云端甚至还不缺钱。
  最初也有几家影视公司对沈续提出过签约进圈的意愿,但沈续与施妩一样,抗拒以容貌赚钱。皮囊是难得,但仅仅只是用皮囊活着。
  还不如死掉。
  但沈续能够确定的是,他与汤靳明初见,汤靳明就是看自己看呆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问他话他也没反应。
  直至沈续从楼上熟练地跳下来,汤靳明面色微变,丢掉他手里那本书,敞开双臂去接住他的时候。
  这个哥哥真的很有意思。
  所以……
  沈续冷冷扭头转向汤靳明,颇为无语:“你还要盯我盯到什么时候。”
  汤靳明毫无半分被点名的羞耻,从善如流地道出想法:“想看看你被雨淋到什么程度才会关窗。”
  “还有。”他换了种姿势,双手交叉,表情有点心疼:“车椅是真皮的。”
  沈续:“……”
  “上次保险公司给你赔了多少。”沈续无语道。
  汤靳明勾唇:“现金还是支付宝。我这里也支持刷卡,poss机就在后备箱。”
  “不过今天我成了单大生意,可以给你打八五折。”
  沈续:“你穷疯了吧!”
  “分公司刚开,你知道的,商业区的写字楼每分钟都是在烧钱,原始资本积累不够,就得从歪门渠道下手。听说现在已经不流行老弱病残马路碰瓷,改直接贷款利滚利套用现金。”
  面对沈续的鄙视,汤靳明心态稳定向好:“赚钱又不丢人,打砸抢才该被制裁。”
  “小房,关窗。”他动了动手指,吩咐道。
  房特助立即照办。
  盛夏本身就有基准温度立在那,即便刺客正在下雨,开着窗还有凉风灌进来,一旦关掉,那股潮气立即翻涌着蒸腾,轿厢内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急速提升。
  房特助打开空调,特地将风口调至向上。
  “他那边不用。”汤靳明注意到房特助的动作,“大脑发热不理智,多吹点冷风降降温度。”
  房特助啊了声,透过后视镜去看自家老板。
  这种程度的挑衅对沈续而言,杀伤力约等于无。
  他连眼皮都懒得掀,以汤靳明的习惯,开玩笑通常都是得到了什么,那个结果是他所想要的,也很满意。
  沈续随口道:“墓园那块地归你?”
  啪。
  汤靳明打了个响指,刮目相看道:“还不算笨。”
  沈续沉吟片刻,下意识分析:“那么汤连擎一定给了汤笑别的无法拒绝的东西,针对这件事作为补偿。”
  “……”
  这次汤靳明没搭话,反而将他那边的风口也调过来了。
  沈续用手指在风口处晃了晃,判断空调应该是在十五度左右。
  大部分外科手术时间长,需要使用体外循环,并且降低室内温度以减缓患者机能运转。因此,室内温度会调得极低,很多学生抵达科室轮转,最初都受不了手术室内的低温环境。
  汤靳明就是那种根本受不了冷空气侵袭的香港人。
  虽然他在大陆生活的时间更久,但基因还是老汤家的基因,藏在细胞核里的东西不会随着环境而改变。
  刚才汤连擎就明显穿得比其他人多。
  这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自己?
  沈续从旁侧抽出纸巾简单擦了擦脸,习惯性地将使用过后的面巾纸叠成很小的豆腐块放在腿上,开口说:“看来是猜对了。”
  “那块墓地的所有权,其价值对你来说远胜过价值几倍的产业。汤笑本就只是想要作对而已,那里对他的意义不大。”
  汤靳明觉得沈续的说法有趣,反问道:“这么笃定吗。”
  “你和汤笑今晚拼酒,彩头是什么。”沈续毫不掩饰,一针见血。
  清泉石上里的那些人,必定是走停车场那条道抵达包厢。
  而从西区返回东区,沈续再度从漂流绣球花的溪流旁经过时,格外留神地观察了一路,十分确定那里是通向负一的唯一路径。
  所以汤靳明与汤笑,也是在那里喝倒的吗?
  沈续心底隐约浮起新的可能。
  沈矔明确提出并不希望沈续再与汤靳明来往过密,那么他被父亲带到这,是很有可能直接目睹汤靳明的失态。
  只是没想到汤靳明提前逃了出来。
  但汤连擎也在这,胆子会不会太大点了点。
  还是汤连擎也有敲打儿子的习惯?两个一块吗?还真搞不懂这种人的智商逻辑。
  “那个小明星在香港欠了赌债,利滚利,三天前被他欠债的富商拿他随便送人。”汤靳明的语气很微妙,语速逐渐放慢,转而开始打量起沈续来。
  他自上而下,很仔细,没放过任何角落,像是台严密的扫描仪。
  沈续静了半瞬,挑明道:“我听不明白,可以直接告诉我结果。”
  汤靳明闻言,轻轻转动挂在小指的尾戒。款式很简单,却也复杂。
  用超出戒指本身宽度的三倍的宝石做装饰,不是暴发户的话,那就是审美已经抵达某种无法言喻的庸俗。
  但大俗即大雅,猩红宝石背后的财力才是不容小觑的强硬靠山。
  汤靳明在思考,沈续也是,他得提前做好被汤靳明语出惊人的准备,或者……他什么都不肯讲,囫囵地讲点什么糊弄过去。
  良久,汤靳明左手离开戒指。
  “你对自己的家庭构成有什么看法?”
  汤靳明沉声,举例道:“比如施妩小姐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想回家,或者貌合神离的婚姻本就该相互放手。”
  他扭头,望着沈续:“今天中午,你不该直接离开,医院没那么忙对吗。”
  “沈续,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虽然。”汤靳明顿了顿,用纯粹的谈判的口吻道。
  “虽然分开了几年,但你就是很擅长躲避。明知道家庭关系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但还是觉得有家就很好。执着会害了一个人,也会助长一个人的威风。”
  “换掉管家,是你这些年初次产生明显反抗沈矔的行为,对不对。”
  沈续呼吸一窒,掌心捂了汗,抿唇还是不语。
  汤靳明语气逐渐严肃:“沈矔监视的行为持续了多久,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话音刚落,闪电劈开云层撞入山涧。
  天光乍明。
  只是瞬间,沈续从后视镜看到自己煞白的脸。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战栗瞬间笼罩全身,他来不及挪走视线,便骤然被外力猛地朝左侧扯去。
  汤靳明紧紧抓住沈续的手腕,指腹扣着脉搏,然后继续往上,像条黑夜潜行的猛兽,死死攥住猎物惊魂不定的心。
  汤靳明锢住他,一字一句:“玩过风筝吗,沈续。”
  “当风筝飞远,就要把线收收紧。”
  男人摩挲着对方的掌心,猝而又像那天在公寓,将沈续径直提了起来。
  这次沈续没凌空,只是更接近他,以一种格外紧绷地姿势被汤靳明严丝合缝地裹进领地。
  沈续觉得自己的胳膊要断了,伤口也莫名其妙地疼起来,他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托汤连擎的福。”
  “沈矔玩死一个接近施妩的小明星容易,杀了汤家继承人之一的儿子却很难。”
  “沈续。”
  汤靳明微微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沈续的眼皮,声音优雅而缱绻:“如果我死了,你会为了我找沈矔复仇吗。”
  咚。
  咚。
  “不,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沈续顿时像是触电,瞳孔微缩,胸膛起伏,骨膜险些被震颤的心跳击碎,下意识反驳道。
  “……还是,会像施妩那样,躲得远远的,被管宗勤保护着,做个永远离不开金丝笼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