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赶山记 第66节
  临走时,廖德海和葛易送到门口,前者拱手道:“咱们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作别后,本该先回城隍庙知会一声,可客栈这头离着牛马市更近。
  两人加上侯力盘算一番,决定直接去挑牛。
  “山货有大哥看着,不妨事,你走之前还烙了二十多个馅饼出来,也够卖好一阵。”
  见颜祺担心摊子生意,霍凌宽慰道。
  颜祺也不是拎不清的,点头笑道:“和买牛相比,别的都不是大事。”
  后事诚如侯力所说,他打好了招呼,人到牛马市,很快就有牙人出来接待,引着他们去牛棚挑选。
  三头壮牛一字排开,在棚子里安静站着,关内有水田的地方多养水牛,关外则全是黄牛。
  霍家是第一次买牛不假,但乡下人基本都懂得怎么相牛,就连颜祺也能说得头头是道。
  所谓一看膘二看鼻,三看牙口四看蹄,这都还是最基本,此外还要细看眼睛舌头、耳朵尾巴,分辨是否是病牛,则要看牛粪,
  有侯力出面,霍凌和颜祺围着三头牛上下打量一圈,发现都是齐全周正的好牛。
  那牙人见他俩点头,又分别把三头牛牵出棚子,赶着在院子里跑了两圈。
  “这三头牛,带回去无论是耕地还是拉车,绝对都是一把好手,正是两岁上下的年纪,赶车和下地都训过。”
  一般两岁以上的才称壮牛,往下的都还算是牛犊,年纪小的性子尚不稳重,骨头还未长成,负重有限,哪怕强行让其耕地、拉车,做不做的好一码事,关键是可能害牛生病,有损寿命。
  一头牛能花去一家人一年的嚼用,没人想要一头养不长的牛。
  选来选去,都觉差不多,最后霍凌让颜祺择了一头合眼缘的,看面相憨厚而温顺,双目有神,鼻头湿润,牛角光亮。
  “就这头了。”
  眼看他们做了决定,牙人看一眼侯力,立刻报价钱道:“您几位是我们掌柜的贵客,多了绝对不要,只收个本钱,十五两,即刻就能牵走。”
  第66章 囤冬菜(小修)
  由于早就记挂着买耕牛, 霍凌隔三差五就会打听打听价钱,好做到心里有数。
  近来壮牛的价钱比收麦之前略降了些,但也不过便宜了一二两, 原本卖二十五六两的, 如今压一压价, 二十三四两肯卖。
  如此往后,越临近冬天价越低。
  眼前这几头牛的品相都是上佳的, 要价应当更贵,实际二十五两能入手就不错。
  有侯力在,一下子就便宜了十两银子。
  霍凌趁牙人把两头挑剩的牛牵回棚时,同侯力道:“这话我对廖老板和葛老板说过, 对侯大哥你也一样,我实则没帮上那么大的忙, 承不起这份谢。”
  侯力道:“这纯属你看轻自己了。”
  他拍拍霍凌的胸口,“我们生意人最是精明, 给了你, 就说明你值得,只管踏实收着。”
  有时候人情才是最复杂的东西,以钱财还了, 反倒是两边都轻松的方法。
  霍凌琢磨一番,也略微想通了。
  他那一句提醒是好心不假,也得听见的人有心才行, 若不是廖德海足够信任自己,说不定只觉得他多管闲事, 挡了财路。
  而侯力这边,其实完全可以不提个中渊源,毕竟他妻弟是如何升官的, 霍凌压根无从知晓。
  当双方都是厚道人时,他收下东西,图的就是个踏实、心安。
  不管怎么说,此事尘埃落定,也算给旁人一个警醒,日后再在大集上遇见所谓的老参棒槌,得多长个心眼才好。
  秧参能自参场流出,有第一株就会有第二株。
  “收您五两定钱,这条子您看罢按个手印,留在我们这处,下回钱送来,这条子当您面撕咯,就算是结清了,全看侯老板的面子,不然只给定钱,这牛您可是牵不走的。”
  牙人交代完,将条子递给霍凌,侯力识字,帮着看了看,表示没什么问题。
  霍凌遂按下手印,很快接过了栓牛的绳子。
  颜祺摸了摸牛,满脸欣喜。
  来之前他只想着能挑牛,没想到今天就能牵回家。
  侯力功成身退,还完人情,他就悠哉悠哉地去别处晃荡了。
  别看他成日好似没点正事做,实则喝茶吃酒等交际应酬也不少,除了收租,钱财也在好几桩生意上流转。
  牙人因霍凌夫夫二人是侯力带来的,即使人走了,态度仍是客气,见他们还抱着两匹布,还拿来绳子给拴在牛背上,驮着就能走。
  走前霍凌特地问了一句,哪里有卖结实辔头和鞭子的,他打算直接买上一副,套上车就能用,
  牙人替他们指了路,霍凌和颜祺牵着牛去,花五钱买了一副嚼子和结实缰绳,鞭子分皮编的和麻绳做的,后者便宜,他们说了说,直接让店家送了一根。
  将牛牵回摊子前,林家三人也逛完回来了,买了一背篓的东西,众人凑在一处,少不得一顿大呼小叫。
  “老二,你们不是去送东西,怎么还把牛买回来了?”
  在外面,有些事不好详说,霍凌简单道:“正好遇见侯大哥,他说识得一牛马市的牙人,价钱确实合适,我俩怕错过,就买了。”
  “有多合适?花了多少钱?”
  霍峰没想那么多,直接问道。
  “也没便宜太多,我们带的钱不够,靠着侯大哥的面子,暂只交了定钱。”
  “那真是不错。”
  霍峰摸了摸牛角,眼睛都亮了。
  “牲口一天一个价,要是价钱合适,趁早买了最好,这头牛的品相也是真好,正是能下力气的时候。”
  鉴于馅饼和山货都还剩一些没卖完,霍峰先把牛牵走,省的挡路。
  等摊子清空,霍凌点了点收到的铜子,一共是卖了三两八钱,他得二两五钱,给林长岁分了一两三钱。
  以前林长岁进城做杂工,一日挣个五十文都算是好的,他收下沉甸甸的铜板,再次思索起霍凌曾经的建议。
  靠着今年跟着进山的所得,入冬前家里总算是有余财买新瓦修房顶,年节里也能多割几斤肥肉,吃上几个油水足的好菜,再多却是不够了。
  只是上次下山后回家说起,他娘很是不赞成,说种地、做工虽是来钱慢,却稳妥,赶山风险大,不能只见人吃肉,不见人挨打。
  “别忘了霍老栓是怎么没的,你还不如人家二凌,全然是个半路出家的,要是这行这么好做,为何连霍峰都不做。”
  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得你成了家,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和明明怎么活。”
  依林母的意思,每年秋后进一趟山,不管多少,但凡挣上一笔就已够了。
  一番话说的林长岁左右为难,他家不比霍家,好歹霍家两兄弟还有一个在山下种地,不耽误农活,他要是上了山,多半要留夫郎在家和老娘一起,如此想想,倒也真是舍不得。
  他不由在心里苦笑,心道自己还是缺些头脑和魄力,不然家里日子也不会多年来始终不见起色。
  霍凌好心替他指了路,他有心要跟着走,又总在迈出步子时犹豫不决。
  ……
  黄牛被起名大壮,在中秋当晚住进了霍家新搭的牛棚。
  霍家五口人,或者说加上叶素萍肚子里没出生的小娃娃,一共六口,吃了顿圆满的团圆饭。
  桌上有肉有鱼,有菜有酒,饭后一人分一个在镇上买的白酥皮月饼,赏罢圆月,方各自回房。
  小哥儿虽漱了口,唇齿间仿佛还仍留存着枣泥的香甜,霍凌在那软乎乎的唇上轻轻衔了两下。
  此等团圆的节庆,颜祺本还有些怅惘,因衣冠冢尚未立成,白日里他去了城隍庙给爹娘烧纸上香,难免又勾起些伤心事。
  霍凌怎能看不出,等院里热闹一散,就裹着人上了床,不给点留下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衣衫半解,火苗一路乱窜,烫得人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灯火如豆,圆滚滚,颤巍巍。
  视线被朦胧水雾遮住时,颜祺恍惚间以为是天边的月亮落进了房中。
  ——
  为防夜长梦多,两人没多耽搁,很快赶去镇上交齐了买牛钱。
  因为大宗的存银在山上,暂先借了大哥大嫂的,下次下山时再还。
  十五两不是小数目,或许因牛买得太实惠,竟也不怎么觉得肉痛,且现在去后院看到活生生的牛站在那里时,还会觉得晕乎乎的,不敢相信是真的。
  “大哥,家里收高粱和苞米,真的不用我俩留下?”
  霍凌收拾着第二日要带上山的东西,窗户开着,恰好看见霍峰路过,他叫住人问道。
  “不用,我叫了人帮忙,你和祺哥儿还是快回山里去,趁下雪前把菜地和果树都打理好。”
  过了中秋,白龙山里一日凉过一天,不出一个月必有初雪。
  而前段时间忙着赶山,山上小家还没正式开始囤冬菜,霍峰都替他俩着急。
  霍峰没多坚持,他大哥看重田地,不会让粮食出任何差池,既然说了不需要,那就不是假客气。
  半晌后颜祺擦着湿头发回来,见霍凌正在努力把一包蓬松的棉花塞进背篓,他赶忙上去搭把手。
  这是今天白日去镇上交买牛钱时新买的棉花,颜祺没有棉衣穿,霍凌的那身太旧,早前就让颜祺给拆了做护膝。
  家里虽还有些拆出来剩下的旧棉花,但也不够做衣裳,只够做鞋的。
  原本霍凌想说服颜祺用新得的好料子做,那柿子红的很是衬气色,正好过年穿。
  转念一想,今年里颜祺穿红不太合适,即使成亲一事上已没在讲孝期规矩,但一码归一码,能避讳的时候还是避讳一二为好。
  另一匹蓝色的好看是好看,可是有些太浅,颜祺不舍得用,霍凌也依他。
  于是买棉花时,又扯了几尺耐脏耐磨的深色棉布。
  其实在关外过冬只靠一件棉衣根本不够,少说也要穿四层,一层贴身的里衣,外面套一层毛皮坎肩,护住前心后背,这之上再套棉衣,最外裹一层皮袄子。
  鞋子也是一个道理,下雪天穿棉鞋出门和没穿一样,还要再踩一双毛皮靴套,毛在里,皮在外,挡风又保暖。
  家里不缺皮子,往年遇到好的霍凌都会留下,加上关外不容易有虫蛀,哪怕是几年前的皮子,现在看也是完好的,找出来晒一晒就能用。
  隔了几天进山,哪怕关着门窗,四处也积了一层浮尘。
  两人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水清理,就连房梁顶上都由霍凌举着加长的鸡毛掸子扫了一遍。
  院外狗叫阵阵,是大个儿和黄芽儿在你追我赶的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