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祁昀掀起眼帘:“要杀我的,从来不是你。”
  “我又为何要将别人的过错加之于你?”
  姜时雪眼睫微颤。
  祁昀忽然起身,淡淡说:“一年为期。”
  姜时雪愕然抬眸。
  他逆着月色而立,表情模糊不清。
  “我只要你当我一年的侧妃,之后过往恩怨,一笔勾销,我会放你离开。”
  姜时雪红唇微动。
  “这是你要救季琅,所需付出的代价。”
  风拂树梢,婆娑作响。
  祁昀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片刻后,姜时雪听见自己说:“我答应。”
  祁昀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又似乎仍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他道:“入宫之后,不好轻易出宫,今夜你留在立雪园,好好陪陪你爹娘。”
  他转身离开。
  姜时雪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思绪乱作一团。
  直至姜夫人急迫的声音传来:“雪儿!”
  姜时雪才讷讷抬起头:“娘。”
  姜夫人看着她呆呆愣愣的模样,心疼坏了,忙将人搂在自己怀中:“你和薛……那位聊得怎么样了?”
  姜时雪反应过来,忙拉着她问:“爹娘,你们方才去哪了?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姜夫人忙道:“有人引我们去望香楼用了一顿饭,说是那位要来立雪园同你聊一聊。”
  姜时雪此刻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一直在怀疑什么。
  她在怀疑……祁昀会挟持爹娘来威胁她。
  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么?
  姜时雪有些难堪地垂下眼。
  好像从一开始,都是她在对不起他。
  而他,却是一次又一次出手相助。
  姜时雪忽然想起,方才他递东西给她时,左臂略有不自然。
  那里是受了伤的,可她竟没问他半句。
  初时是负气,而后则因为震惊忘了发问……
  她……好卑劣。
  见自家女儿面色变化莫测,姜柏和姜夫人对视一眼。
  姜柏无声摇了摇头。
  他虽然对薛尽的身份有所猜测,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当朝太子。
  乍听闻时自然是又惊又惧。
  但仔细想来……姜柏反而放了心。
  男人最懂男人。
  他们这位殿下,对自家傻闺女,恐怕是真的上了心。
  姜时雪沉默许久,似是决定了什么,抬头对自家爹娘说:“爹,娘,女儿要跟你们说一件事。”
  祁昀赶在宫门下钥前回了东宫。
  才走到宫门处,他便偏头道:“去观星阁。”
  观星阁下,是一处暗狱。
  狱中阴暗潮湿,甬道旁点着的烛光透着冷,似乎也浸了经年的寒意。
  祁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甬道上。
  季琅睁开了眼。
  片刻后,一道淡色的影倾覆在面前森寒的铁柱上。
  季琅在看到那人的长相时,浑身一颤。
  铁索哗啦作响,激得空气都在发抖。
  季琅脸色阴阳变幻,眼眶猩红,最终咬牙切齿道:“……是你,原来是你。”
  祁昀黢黑的瞳淡淡望着他:“祁某命硬,倒是叫季公子失望了。”
  季琅控制不住地涌起挫败感。
  因果报应。
  若不是他出手除掉薛尽,是不是姜时雪便不会被送入东宫,莫名其妙地成了太子侧妃?
  他眼眸发黯,整个人颓然下来,再无半分凶狠之态。
  不,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他抬起头,眼神坦荡:“当初要杀你的人是我,跟阿雪没有半分关系。”
  “今日要杀你的人还是我。”
  “季琅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请殿下莫要牵连他人。”
  祁昀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可季琅反而如芒在背,整个人似乎正在被他赤裸裸地看穿。
  祁昀终于开口了。
  “不做将军了么?”
  季琅眼角一跳,猛然抬起头来。
  祁昀继续说:“在余州时,孤曾听说季公子的毕生所愿,乃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季琅脖颈上的青筋都在跳。
  祁昀却不停。
  “可是如今,季公子成了他人手中,一柄不见光的刀。”
  季琅闭了闭眼。
  他尝到了喉头的血腥味。
  他不是早就料到了么?
  不是从那个雨夜,他只身找上韩叔的门时,就已经料到今日的一切了么?
  牵机卫,生为皇家狗,死为皇家鬼。
  他从那一刻便知道,他不可能再成为一个将军了。
  祁昀看到他眼角缓缓溢出一道清泪。
  他不为所动,似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愿意放弃季琅这个身份,前往西北么?”
  季琅倏地睁眼。
  “西北羯族虎视眈眈,忠义将军镇压西北多年,若你愿意,孤可以抹杀季琅这个身份,让你前往忠义将军麾下。”
  季琅的眸子一点点亮起来。
  他忽然想到什么:“这里……不是刑部?”
  祁昀没有回答。
  季琅哪还能不明白。
  这里是太子的私狱!
  他刺杀太子一事,并未捅开……若是此时他在刑部,又岂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季琅面色变了又变,最后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祁昀只是用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看着他:“你是她的兄长。”
  季琅似乎笑了下。
  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沉默片刻,道:“我愿意。”
  话音落,他又问:“……那阿雪呢?”
  祁昀的眸光变深:“自然是继续当她的侧妃。”
  “她愿意么?”
  季琅的表情变得执着:“她那样的性子,愿意待在宫中当你的侧妃?”
  “你怎知她不愿?”
  祁昀毫不客气:“我只有她一个妃嫔,也只会有她一个。”
  季琅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空白。
  他张了张嘴:“她出身商贾之家……”
  季琅说到一半,抿了抿唇。
  哪怕出身于商户又如何?细数历朝历代,连出身于贱民的皇后都有。
  更何况,如今阿雪她明面上担的身份,乃是江家嫡女……
  祁昀道:“你离京之前,我会安排你们见一面。”
  季琅沉默片刻,摇头:“不必了。”
  他……
  季琅颓然垂下眼。
  他……怕他又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
  罢了。
  若是太子真心待她,阿雪她……想必会开心的。
  他了解阿雪。
  无论在哪里,她都会让自己尽量过得舒服自在。
  如今他没有功名在身,亦无万贯家财,又如何护得住她?
  或许和薛……祁昀在一起,对她而言反而更好。
  季琅死死咬住牙。
  待到末了,他缓缓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我伤殿下乃是事实,殿下既往不咎,季琅感激不尽。”
  他神色郑重,对他说:“愿以此身赴西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祁昀负手而立,像是一抹清冷的月色。
  “西北之地,虽苦寒,却无世家大族倾轧,也无蝇营狗苟致使人蒙冤入狱。”
  他亦正色看他:“季琅,以你之能,不该被困于三尺之地。”
  牢中光线幽暗,季琅恍惚间似乎瞧见那年月色清浅,他同阿雪坐在屋檐上,遥望远方。
  少年壮志,向阿雪描述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将来我一定会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将军!”
  阿雪笑着说:“那我的愿望便是日日开怀,岁岁喜乐。”
  季琅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眸中有水光闪烁:“季琅,借殿下吉言。”
  第64章
  下了一夜的雨。
  待到天色蒙蒙亮起时,倒是出起了太阳。
  雨后初霁,院中繁花茂草一枝一叶都透着鲜亮,看得人心头欣喜。
  洒扫的宫女避开堆叠如雪的花树下,卖力地洒扫着别处。
  倒不是她们偷懒,而是大病初愈的侧妃吩咐她们不要将这些落花扫掉,说是瞧着好看。
  宫女们自然悉听尊便。
  就算是侧妃说要将这些花瓣一片片挑出些干净完整的来,宫女们也毫无怨言。
  无外乎其他,而是如今的侧妃,否极泰来,她们这些宫人的也跟着走了运,沾了光。
  此前侧妃病重,许多宫人心思浮动,难免会在私下为自己另谋出路。
  太子火眼金睛,不容这等二心之奴,眼下这波伺候的宫人,都是重新挑选的。
  谁又会细纠之前的那批宫人,到底是因为生了二心,还是旁的原因才被换掉的呢?
  调到东宫那一日,侧妃一挥手,每个宫人都给了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