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是那个在棋台上赢了孟裁云的神秘棕发女人,明珏。
  她笑了笑:“怎么不过去和他们一起?”
  孟昭沉沉看着她,不出声。
  “别这么盯着我,”明珏抱着手臂,勾起嘴角,嗓音慵懒:“怪可怕的。”
  明明女人并没有碰到他,孟昭却仍是故意地拍了拍肩膀不存在的灰尘,退后一步:“你的计划落空了吧?”
  明珏睁大眼睛,下一秒却捂嘴笑出声:“我的计划?我有什么计划?”
  “明珏,名字不错,”孟昭瞥她一眼,平静低头,在手机上划拉:“三喜债务CEO赵辛有个女儿,叫赵明珏,你觉得巧吗。”
  “嗯,有两把刷子,”赵明珏嘴角咧得更狠:“看来朱盟表面上不在意,实际上对赵家还挺关注的嘛。”
  孟昭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语气轻松答道:“谁让赵家是三死门的狗呢。”
  赵明珏笑嘻嘻道:“那你又是谁的狗?”
  孟昭神色冷下来。
  赵明珏有点意外:“这就生气啦?呵呵,那我换个问法,你家主子是谁?”
  孟昭目光中的火苗瞬间熄灭,他恢复镇定,八风不动地开口:“不管你想做什么,离我们远一点。”
  “你们?是谁?”赵明珏丝毫不顾及对方情绪,举手投足间十分猖狂:“孟裁云?你对她倒是很好。”末尾这句话她说得有点意味深长的。
  孟昭沉默。
  赵明珏挑眉:“挺有意思的,好久没出来凑热闹了,这一趟不亏。”她毫不掩饰目光中的促狭,来回在孟昭和远处孟裁云身上巡睃,最终竟然乐得捧腹:“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孟昭皱眉,嘴角微抽,很是恼她,但又不想在这里跟她动手,只冷冷盯着对方:“笑够了就走。”
  他甚至用的“走”而不是“滚”。
  赵明珏摇摇头,眼里闪烁着难掩的讥嘲,心道:这么有意思,真想让那个无趣的人也乐一乐啊!
  她仍然收不住笑音,却没再厚脸皮待下去,一步三回头走了,一路上抱着胳膊肩膀耸动,不知哪来那么多笑不完的事。
  直到对方完全离开,孟昭才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远处的人似乎注意到什么,抬头看过来,孟昭下意识退后半步,大半个身体藏在老榕树后,清隽脸庞转向别处,垂眸呆愣了一会儿,冷不丁想起在残页里的种种。
  或许是因为这场奇妙的回忆,他对这个千年前的李宅家丁有了一些微弱的共情。
  至少在幻境中,食日鬼已死,是否……他和他的少爷就能躲过一劫呢?
  第81章 残页十九
  冥冥之中一阵风起,困于封印阵中的残页被轻轻吹动,微微卷起一角。
  那被烧灼出来的圆形缺口忽然又冒出了一点火星,不动声色地将边缘舔舐得焦黑,金色隐现,竟像是日全食的时候,露出的一点点光边。
  有人顺着缺口从外往里瞧,有人盯着天穹的窟窿往外看。
  镇国公府某处别院角门外,穿补丁衫的小孩痴痴坐草席边上,丢了魂一般拿手指扣弄着青砖缝隙里的泥土,充血的眼睛紧盯着草席里支出来的那只手——那手腕处有一圈淡淡的红印,上头本来应该有个金镯子,但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赵小孩记得那只金镯子是大娘子赏的,因为大娘子当初养的一只哈巴狗儿病死了,食不下咽,是赵小孩他娘为了哄大娘子开心,在屋外惟妙惟肖地学狗叫,大娘子这才赏的。
  后来他娘又找了一模一样的狗儿进府,但府里女眷们又时兴养花狸奴了,于是那只狗就打发给赵小孩去养。
  赵小孩姓赵,是镇国公府赵家的赵。
  原本他娘有一把好嗓子,是在风雅楼唱曲的,后来因一次老国公的醉酒误事,赵小孩呱呱坠地。偏生国公子嗣单薄,世子又死得早,虽说留下了一个世孙,却也随了早死的爹,身体孱弱多疾。老国公在子嗣承祧一事上烦心已久,突然听说自己多了个儿子,即便来路“并不光彩”,但他也难免起了点小心思,把那母子俩接进了府中。
  镇国公既要养自己的私生子,又要顾及妻子和儿媳颜面,不肯给赵小孩母子俩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而府中各路神仙们都惯会捧高踩低,二人下场可想而知。
  赵小孩理所应当觉得,虽然府里人都拿下巴看他,但他好歹也算半个少爷。
  但今天他才突然明白——对,这个念头就像拿破锣在耳朵边上突然一敲那样,让他整个人醒悟过来。
  别说少爷,在那些人眼里,自己这种人,可能都不算个人。
  赵小孩抓着草席不让小厮拖走:“我娘凭什么死了……怎么就……凭什么就死了啊?”他说话的时候,觉得胸膛好像开了个洞,心凉飕飕的。
  小厮领命在身,不耐烦道:“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凭什么,她偷主母的东西,手不干净,你别烦我,我把这埋了,还得去衙门上报呢,嘿!这麻烦整的。”
  “我娘不可能偷东西,”赵小孩死都不松手:“肯定不是她!是你们弄错了!”
  门房的趴在门缝边看热闹,揶揄道:“赵嬷嬷家小子都看见你上风雅楼丢彩头了,你小毛孩子哪来的钱?还不是大人偷来的。”
  赵小孩撕心裂肺哭起来:“那我自己攒的!我娘没偷!”
  “轰!——”
  远处日月交换,银月当空,天色仓促暗沉下来。
  两个小厮被这突然的异象吓得跌倒:“老天爷啊……快,快报主子去!”两人连滚带爬冲进门中,那卷破草席倒是撒手不管了。
  赵小孩抓着草席边那只手,想掀开席子看一眼,但又不敢。
  他泄愤似的十指扣在砖缝里,直到指甲都劈出血来。
  一双熟悉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他迟缓地顺着靴面,往上仰起泪迹未干的脸。
  是那个断指的怪人。
  他突然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膝行过去扑在双靴上,双手抱住那人的腿:“你上次说,是不是我赢了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
  赵小孩不会藏匿情绪,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就像愿望已经实现了一般,眼中酝酿着疯狂的恶意,他使劲儿咧嘴笑,生怕笑迟了几秒,愿望就离自己远了。
  那个人蹲下来,绷带覆盖的半张脸上,只能瞧见一双狭长的眼睛。
  他摊开掌心,上面有个穿了两只枣的杆儿。
  “你先。”
  赵小孩迫不及待地开始这个他烂熟于心的游戏。
  指尖小心翼翼推动枣磨,他默数着圈数:“……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三!”
  他跳起来,喘着粗气道:“该你了!”
  怪人不紧不慢地盘腿坐下,姿势随性散漫,将杆头轻轻拨动——明明是十分敷衍的动作,但那枣磨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牵引着似的,转完一圈又一圈,直到……三十圈!
  赵小孩跌坐地上:“不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哭出来,这时候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而他看不见的是,一丝淡蓝色灵气从怪人指尖牵出,系在那枣磨两端,稳稳地扶着杆子无风自动,悠悠旋转。
  怪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小孩痴痴抽噎着,神情麻木,不知道自己是摇头还是点头。
  “从前,有一个孩子,”怪人说:“那个孩子的爹好赌,赌到口袋里只有一枚铜钱了还会赌,有一天欠了九个钱,要用孩子抵债。”
  赵小孩愣愣地想,九个钱,抵孩子。
  镇国公府买一个小厮都是十贯钱。
  “刚好,一个道长路过,她花了九个钱,把孩子买了下来,”怪人说:“但她没有要孩子的身契,她跟那个孩子说,你从此天高海阔,是自由身了。”
  赵小孩听得有些嫉妒,又情不自禁有点唾弃。
  自由?身无分文的自由吗?
  呵呵。
  怪人说:“孩子照常回家,当天晚上,家里失火,全烧光了——茅草顶、椽子桌子、还有孩子的爹。”
  赵小孩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想说什么。
  “孩子烧得不重,只是眼睛以下的皮没了,”怪人指尖转着枣磨杆子,语气轻声平淡:“人死债消,孩子把那九个钱装在一个口袋里,想时刻记住,自己这条命的价钱。”
  赵小孩吞了吞唾沫,目光停留在怪人腰间的荷包上,腿肚子又开始颤抖。
  他又想起了断指那幕场景带给他的恐惧,看着面前这张脸,他打了个寒战,忍不住深想,家烧了,真是一个意外吗?
  “道长收孩子为徒,周游四方,”怪人对赵小孩的惧怕毫不在意,平铺直叙道:“孩子天生不懂情绪何物,提出了很多奇怪的问题,道长说,你只要同一百个不同的人做上一百笔交易,就差不多能获得所有答案了。”
  “但是,”怪人口中冒出一句转折:“在一百笔交易完成之前,道长死了。”
  赵小孩心头恍若被一轮巨锤砸中,他抓紧了草席边那只手,死死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