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白景则也是人到中年才突然了悟过来。
  宋老太爷是有意放宋祯走的,乱世之中,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宋家因为手握至宝被惦记,他大概希望至少女儿能逃出去。
  “这个诅咒,自古以来就有,说不清它的来源,只知道是潜存在宋家血脉之中的,且觉醒人完全随机,就像是一场接力赛跑,上上代是宋老太爷,上一代是他的母亲,而这一代,就是鹤也。”
  “其实我以前问过鹤也,天地赋形,说来有如仙术,但却把他困在了长丰观,他会觉得不公吗?”
  白景则语气酸涩:“但他说,‘总要有一个人承担,不如是我’。”
  与其担忧别人拥有力量后还能不能稳固道心,不如就交给我。
  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天地赋形这种术,假若上一代持有人还存活,下一代便不会苏醒,所以当初他母亲担任观主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他,毕竟我当时也有了孩子,”白景则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紧张:“平心而论,我的确是自私的,我宁愿阿蘅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想承担那个的是她……鹤也当时很小,他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为母亲眼睛上的禁制难过,所以他有了一个想法。”
  龙竹目光一闪,与其异口同声:“转移禁制!”
  白景则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末了苦笑一声:“对,如果说下一代觉醒人不是他,说不定会成功,但……很遗憾,失败了。”
  “代价很大。”
  龙竹一怔,回想起不久之前,那人目光沉沉,语气坚决地拒绝了她的提议,并附上一句:除非我死。
  看来真的是个十分惨烈的代价。
  白景则面露不忍:“之后他连续做了很久的噩梦,梦见血从自己眼睛里流出来……所以有段时间,他一直没合眼。”
  “所以,”龙竹收回目光,放在眼前这个看似随和的中年男人身上:“你想求我,让我帮他转移禁制?”
  “被看出来了吗?”白景则难为情地笑了笑,自嘲道:“抱歉,虽然是一时兴起,但如果可以做到,我能做到的条件,您随意开。”
  他郑重地用起敬辞。
  龙竹思考了一阵。
  她抬起头:“恐怕我没办法帮你。”
  白景则愣了一下,随即遗憾道:“是么,果然这件事还是太……”
  龙竹则打断他的话:“不是因为办不到,而是他说过,不愿意这么做,除非他死。”
  白景则错愕。
  龙竹抛接着手中石子,心不在焉道:“如果他清醒过来,想让我帮忙,我会出手的,但现在不行。”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我答应过他。”
  第102章 梦寐之七
  傍晚的风微凉,徐徐从稻穗上掠过,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细碎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像有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暮色时分,异管局外勤干员们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穿行在这片青纱帐中。
  蓝黑制服上的钴蓝雷纹在暗处泛着幽光,下面绣着一排小字:鹤城第13支队。
  走在前面的实习干员猛地停住脚步,她低头看了看腕表上功德地图的显示范围,嗓音发紧:“十点钟方向!”
  数枚带着细碎火花的子弹从四方飞出,在稻田间划出几道冰蓝色的电弧。
  噼啪一通乱响后,猎物似乎是落网了。
  干员们举着雷殛枪缓缓靠近,有人拨开稻丛叶子,发现稻田深处那个模糊高挑的身影在晚风中微微晃动着,蓑衣下摆沾满露水,四周弥漫着潮湿腐朽的味道。
  实习干员有点失望:“队长,只是个稻草人。”
  身后那人纠正她:“代理队长。”
  说着,他上前围着稻草人走了一圈,又低头踩了踩地面:“怨力消失点就在这里,挖开吧。”
  “是!”
  一个胖子走到最前面活动了一番筋骨,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体型庞大,连身上的蓝黑制服用料都是别人的几倍。
  找准基点后,他直接趴在地上,挥动胳膊,速度极快地开始掘土,动作几乎化作一团晕影,短短数秒后,一个深邃的土坑呈现在众人面前。
  孟昭拍了拍那人臂膀,蹲在坑边摊开掌心,薄薄的纸人立时从他袖口飘出,带着通身的辉光轻盈跃到坑底,将下方黑黢黢的情形照亮。
  一具面孔苍白的死尸躺在底部,半截身体陷在黑色泥土里,浑身没有明显的伤痕,表情也并不算狰狞,穿着衬衫黑裤,打扮也平平无奇。
  但在看清那人容貌的瞬间,几个资深的老队员都“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这人是……”
  孟昭冷静地抬起头:“把警戒线拉起来,我来通知局里。”
  他当即在腕表上一点,耳机一秒接通,那边传来白蘅的声音:“讲。”
  “兰港麦田区洪福村附近,具体坐标我做过标记了,你记得查收,”孟昭嗓音冷静:“怨力点找到了,死者是……”他顿了一下,垂眸往坑底看去。
  衬衫上裹满褐色血迹和泥污,那人静静仰面朝上,在这个角度,像是正阖目冲着他微笑。
  ——“文财神,应四。”
  “诶!队——代理队长,你看他的手!”
  队里的实习干员晃动了一下手电筒,耀眼的光圈不偏不倚落在了死尸僵硬的指缝间,那里面,似乎有某种反光的东西熠熠忽闪。
  孟昭心里咯噔一下,拿手背扶了扶眼镜架,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肃然道:“你们靠后,我去看看。”
  “队长……三死门术法诡谲,小心有诈,还是大伙儿一起吧。”
  胖子见此情形,喊了一声:“我来!我皮厚!”
  说着,也不等孟昭阻止,径直跃进坑底,震起一层呛人的土雾。
  尔后,他神色凝重地拾起应四手腕,没怎么使力气便掰开了对方掌心。
  孟昭皱眉:“是什么?”
  胖子有点茫然,回过头:“没陷阱,就几颗珠子。”
  “珠子?”孟昭目光落在了另一旁的算盘上:“是文财神的法器。”
  这把灵机算盘能将敌我双方的灵力差异在算珠排列上体现出来,每回还能随机替应四“借”一颗上珠,运气好,借到了最大的那一档,他也会变强,运气差,只是借到个位,那就看天意了。
  说起来,应家人千方百计想拿回这件“家传”法宝,又总不愿同三死门杠上,现如今文财神横死,算盘得收入异管局证物部,等真相核实后,估计会存放在仓库里,想必到那时候,应家就要来人天天“喝茶”缠着白景则不放了。
  孟昭让实习干员拿出乾坤袋:“把东西先装回去。”
  “等等,队长,上面有字啊!”胖子拈起一颗红色算珠,凑近了眯眼端详着:“杀……?”
  他又随即挖出其他三颗,翻来覆去捏在眼前打量了:“夺、生……生杀予夺!生杀予夺?”
  四颗算珠,每一颗上头都用指甲歪歪扭扭刻出的字,像是故意留下的某种信号。
  “文财神留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胖子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场有资历深些的老干员立刻提出了猜测:“三死门四财神分别有一句谒语,例如黑财神的‘见我者死’,文财神‘命不久矣’,武财神‘祸不妄至’,因为说是早先黑白财神喜爱模仿黑白无常的穿着,他们的帽子上就有这句谒语,现在穿衣风格变了,像文财神的这句话就刻在他算盘框上。”
  “你怎么漏了个白财神?”
  “嗨,‘生杀予夺’,可不就是代指的白财神嘛!”
  白财神赵祓早在1975年死了,众所周知是被孟不咎所杀,自那后白财神就一直空缺。
  “还是很奇怪啊,文财神为什么要留白财神的谒语?哈哈,莫不是白财神杀的他吧?哈哈哈……”有人出声想缓解气氛,岂料哈了几声自己都哈不下去了。
  白财神杀文财神?
  先不论三死门财神为什么会内斗,那赵祓都死几十年了,哪儿还来的白财神?
  总不能是赵祓死而复生吧?
  孟昭静默站起身,拍了拍衣裳的灰:“先带回支部。”
  他按着耳机,对那头的白蘅说:“之前在网上发帖的人,IP找到了吗?”
  “当然,这还难得倒我?~”白蘅语气欢快,伴随着噼啪敲键盘的杂音:“是麦田区派出所的社区警,我们的人正给他和他同事做心理疏导和记忆替换,状态在慢慢恢复。”
  “帖子里的报案人呢?”
  白蘅声音一顿,似有些苦恼:“问题就在这,完全没有找到那个所谓的‘报案人’,他们给出的画像完全对不上真实资料,派出所报案监控也查过,事实上那天根本没有任何人来报案,就像这两人凭空多出的记忆一样,可要真的是记忆被做了手脚,居然连一点破绽都查不到。”
  孟昭面无表情道:“也可能是做手脚的那个人,本领远在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