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梁冲,梁述泉第二子,曾奉其父之命化身江湖游方郎中谈源,以行医之名赴竹州,在精心设计下与萧贞观偶遇,本欲图谋皇夫之位挽救梁氏大厦于将倾,却被姜见黎识破身份,一计不成之后,又妄图炮制第二次山火,将撞破梁氏秘辛的姜见黎灭口。
  行动之日,却不曾想萧贞观会忽然到来,梁冲逃跑不及,被萧贞观身边的暗卫抓住带回京中候审,由此揭开了德阳郡山火的真相。
  原来山火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德阳远郊有五座山连成的山脉,名为邑石山,其间有一条矿脉,是大晋最为重要的矿石源流之一。矿石这东西,只要一经开采,储量就会一年比一年少,未免出现竭泽而渔的乱象,凤临帝在位之时曾下令每岁邑石山开采的矿石不得超过万石,所有开采出来的矿石皆要记档,若是有超采亦或是暗中开采者,严惩不贷。
  禁令虽下,但德阳郡境内有那么长一条矿脉,任德阳郡守的梁述泉总揽一郡大权,面对这条矿脉,便犹如在金山旁酣睡,岂能不动心,因此在他有意无意的主导下,梁氏做起了暗中开采矿石的勾当。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若梁述泉的胃口仅限于此,也许就不会出现后来之事,偏偏梁氏的胃口在日进斗金的诱惑下,一日比一日大。
  三年前,梁述泉借开垦山间荒地之名,从德阳郡下辖的五个州各征调五十青壮力,允许他们携家带口一同入山垦荒,从此,邑石山间便多了一个无名村庄,里头住着的村民家家都赶着名为垦荒,实则为郡守一族开采矿石的勾当。
  梁述泉一开始极为小心谨慎,如此才平稳度过了三年,私采矿石倒卖出去之事,除了几个心腹官吏,从无人知晓。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便开始麻痹大意,今岁正旦之时,有西南来的商人路过德阳,由人牵线搭上了梁氏,暗中与梁氏定下了一笔价值千万白银的矿石生意,交付期在八月,时间十分紧凑。
  为了按期交付矿石,梁述泉命令手下加快采矿的进度,矿工被分成两拨,夜以继日开采矿石,这么轮值了三个月,就出现了问题。
  矿工就那么一些,两班倒轮值,休息的时间比以往少了许多,一开始尚且能顶得住,日子久了,再青壮的男子都难免浑噩困倦,疲惫不堪,一不留神,就将夜里用来照明的灯盏打落,那阵子竹州光刮风不下雨,火势一起,立刻点燃了用来装运矿石的木担、木车,火星被风一吹就落到了周围不远的丛林里。为了掩人耳目,每回采矿时,除了几名监工,就只有矿工,加起来也不过就只有几十人,想要扑灭势如破竹燃烧起来的山火,根本不可能。
  梁述泉收到消息后已经是第二日了,为了防止消息不胫而走,他立刻给竹州刺史邹茂庭下了杀令,要他派人牢牢守住邑石山所有出入口,凡从山上逃下的,无论何人,格杀勿论。同时,他心知德阳发生这么大的灾情,必然无法瞒住长安那边,索性就将此次山火谎称为天灾,说是天干物燥所致,哪知出乎他意料的是,萧贞观竟从长安千里迢迢而来,亲自驾临德阳郡赈灾。
  梁述泉仓促安排好接驾之事,派出了豢养的私军前往邑石山清理所有证据和痕迹,本来一切都天衣无缝,可偏偏跳出来一个司农寺丞姜见黎。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何处露出了马脚,怎么姜见黎就盯上了他,固执地认为山火之事大有隐情,还没等私军将无名村整个村子埋藏干净,姜见黎就循着蛛丝马迹闯进了村子里。
  姜见黎是何人,梁述泉知晓,他手底下的人也知晓。这一位的官位虽然只是小小司农寺丞,但是却同京城翊王府乃至摄政王殿下有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再加上自圣驾驾临以来,他冷眼旁观陛下对姜见黎的态度,就觉此人简在帝心,不到万不得已,轻易动不得。
  若是他知晓那一日让姜见黎从无名村逃出来后,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无论会如何难以善后,他都要先一步给私军下杀令,让他们就地将姜见黎灭口。
  等到他意识到姜见黎非杀不可时,已经晚了。
  邑石山间第二次燃起了大火,这一回的暗杀由他的小儿子梁冲亲自执行,他们先一步将火油藏入无名村,而后用饵引姜见黎来到无名村,在点燃火油,想要让她同已经变成废墟的无名村一起,彻彻底底地从这个世间消失。
  棋差一招,圣驾亲临。
  梁述泉得到圣驾无恙的消息时,心如死灰之余也长舒了一口气,那时他还觉得只要圣体无恙,此事尚有转圜余地,结果他却发现,死的虽是姜见黎,但是梁氏的下场,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一个月前,德阳山火的真相被昭告天下,梁氏一族连诛,其他参与此事的德阳官吏,皆受到严惩,行刑当日,此案的罪魁祸首梁述泉本该与其他人一道在菜市口问斩,却被萧贞观身边的暗卫秘密提到了皇城诏狱。
  那一日的情形,梁述泉至今记忆犹新。
  他印象里那个威严有加但身上仍存留一份青涩稚嫩之气的女皇在短短一月之内脱胎换骨,青涩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狠辣阴郁,至少在看到他时,是如此神色,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他以为女皇改了主意,不打算取他的性命,还未来得及谢恩,就听女皇说道,“在世人眼中,你梁述泉已经是死人一个。”
  他的心重重沉沉下去,女皇瞧他的眼神令他胆战心惊,那一刻他觉得,或许今日与家眷一道死在菜市口,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于是他匍匐地爬到女皇脚下,不停地向她磕头叩首,“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愿一死恕罪,请陛下赐臣一死。”
  萧贞观冰冷地目光向剐刀一般,在他身上来回游离,“你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陛下?”
  “知道朕为什么留着你吗?”
  知道朕为何留着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萧贞观并未直接告诉他,他也是在诏狱了待了大半个月后才隐约猜到的。
  “梁述泉,考虑清楚了吗?”萧贞观从一旁的竹篮里头取出一枚月饼扔给梁述泉,“朕想着你的亲眷,如今活在世上的唯有梁冲一人,今日中秋节,若是你的回答能让朕满意,朕就让你见一见他。”
  梁述泉扒着围栏渐渐冷静下来,“陛下,阿冲当真还活着?”
  萧贞观冷笑道,“你是幕后主使,梁冲是你灭口计划的执行之人,朕留下了人,又怎么不会留下梁冲呢。”
  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陛下不会轻易让他死,又怎么会让直接导致了姜见黎死亡的阿冲轻易死去?
  姜见黎,就是他苟延残喘至今的答案。
  这个女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葬身火海,绝无生还可能,可是他们的陛下就是不信,用尽各种手段想要从他口中撬出姜见黎的下落,可是他怎么会知晓那个女人的下落?
  “陛下……”梁述泉的喉咙上下滑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你们将人藏在何处?”
  梁述泉从萧贞观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偏执,他知道无论他再怎么解释,这位陛下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只会固执地认为他在刻意隐瞒姜见黎的下落,从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陛下,姜寺丞早已葬身火海,这是陛下您亲眼所见。”梁述泉真的累了,他不想再折腾下去了,只求尽快一死。
  “怎么,梁公不想要你小儿子的命了?”萧贞观面上溢出笑意,可那笑不达眼底,倒像是一层假面。
  “罪臣即便是想要请求陛下饶阿冲一命,也无能为力,罪臣的确拿不出陛下想要的东西,”梁述泉忽然跪下,“陛下,我父子二人愿为姜寺丞偿命,请陛下赐我们一死!”
  今日中秋,女皇陛下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对他们的耐心告罄了,否则不会让他知晓阿冲还活着的消息,只要他火上浇油,彻底激怒女皇陛下,或许就能一死解脱了。
  “偿命?”萧贞观忽然笑了起来,空荡荡的甬道里回荡着她的笑声,格外诡异。
  一旁的狱卒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梁述泉,朕都没看到她的尸首,你凭什么认定她一定死了?!”萧贞观隔着木栏抓住梁述泉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拽起,狠狠撞在木栏上,表情扭曲道,“你怎敢说她已经死了?!”
  “陛下没见到尸首,想必是被烈火烧了个干净,应是尸骨无存。”梁述泉的脖子被卡在衣领和木栏之间,顿时眼冒金星,脸色涨的通红。
  “梁述泉,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萧贞观手下加重了力道。
  梁述泉几乎喘不上气,青菡在一旁焦急道,“陛下,再这么下去,人八成就不行了。”
  萧贞观蓦得松开手,梁述泉重重跌落在地,咳嗽不止,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去把梁冲带过来!”
  其实梁冲就被关押在诏狱之中,只是在诏狱的另一边,因为父子二人见不着面,都不知晓对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