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很快,梁冲就被带了过来。
  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幺子,梁述泉不禁悲从中来,萧贞观冷眼瞧着,故意让他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经历了一场大火,身上烧伤不少,朕只是让殿中省医术最为高明的祁奉御吊着他的命,若你一日不告诉朕答案,朕便一日不给他治伤,朕也不瞒你,治与不治,不过就在两三个之间,但是梁冲是生不如死之后再死去,还是痛痛快快地死去,决定劝在你这个当父亲的手中。”
  “陛下,罪臣真的不曾掩藏姜寺丞的踪迹,罪臣本就是想要将她灭口的,又怎么会故意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呢,她的的确确是死了啊陛下,若是她还活着,罪臣又怎么会不告诉陛下,为我父子求得一个痛快呢!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啊!”
  “梁述泉,你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萧贞观抬起手,“将梁冲架起来!”
  “慢着!”
  甬道另一道出现了个人影,梁述泉看过去,眸光陡然亮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甬道内响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来人的身影在烛光的映衬下渐渐清晰。
  萧贞观冷漠地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相比之下梁述泉要激动得很,他抓着木栏看着来人一步一步走到近处,像是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扯着喉咙求道,“太上皇!罪臣自知罪孽深重,请上皇赐罪臣一死!”
  太上皇先上下打量一番梁述泉,又看了看一旁躺在担架上生死不明的梁冲,随即露出不赞同之色,“梁氏父子二人犯下死罪,合该当众处决,你秘密保下二人,将他们丢入诏狱,又能改变什么?”
  “此事朕自有主张,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惊动了阿耶,诏狱阴冷,深秋露重,阿耶还是快些回太康宫安歇吧。”萧贞观递了个眼色出去,“青菡,送太上皇。”
  “人老了,难免觉少,孤近日浅眠,便是回去怕也难以安眠,”太上皇一句话逼得青菡不得不收回迈出去的步子。
  萧贞观无动于衷,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句,“青菡,送太上皇。”
  “怎么,吾儿就这么不愿与孤相见?”太上皇无奈叹气。
  “朕是担心这诏狱怨气重,冲撞了阿耶。”萧贞观敷衍地回了一句。
  “怨气重?”太上皇指着牢房内望眼欲穿的梁述泉,劝道,“你这般折磨他们父子二人,他们哪能没有怨气,何不给他们个痛快,若是让前朝那些谏臣知道你行此偷梁换柱之举,指不定会如何呢。”
  “给他们个痛快?”萧贞观幽幽看了过来,“他们犯下重罪,儿为何要给他们个痛快?!”
  “梁氏全族都已经被你诛杀,这还不够吗?”太上皇反问。
  “梁氏全族被诛,那是罪有应得,朕是依照大晋律令行事,阿耶这般质疑朕对梁氏一族地判决,莫非是觉得朕罚得重了?”
  “既是依照大晋律令行事,那么你不该独独放过梁述泉与梁冲这两个罪魁祸首。”太上皇加重了语气,到底从前君临天下几十年,只要稍稍刻意,便能令周遭的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梁述泉抓着木栏大气也不敢出。
  “你若是下不了手,便由孤来替你动手。”
  萧贞观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太上皇,半晌之后,她忽然笑问,“阿耶是要同朕抢人不成?”
  话已至此,太上皇也不必再隐晦什么,“你之所以留着梁述泉和梁冲,无非就是不能相信姜见黎已死的事实,认为是他们父子二人将人藏了起来,可是贞观吾儿,你真的觉得姜见黎还活着吗?”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萧贞观的奢望,“吾儿天下之主,非寻常小儿女,囿于情爱于国无益,她既死,这便是天意,天意如此,当断则断,吾儿勿要再自欺欺人了。”
  梁述泉惊慌失措地松开了双手往牢房深处退去,太上皇方才说什么?
  囿于,情爱?
  不等他冷静下来想个明白,牢房的门就忽然被打开了,紧接着两个狱卒端着一只酒壶走了进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太上皇。
  “念在你也曾为一郡百官之首地份上,孤留你与梁冲全尸。”
  太上皇说罢点了点头,早就安排好的鸩酒被当着梁述泉的面灌下了梁冲的喉咙。
  “梁述泉,你已经亲眼看到你儿饮下毒酒,可安心去了。”
  梁述泉起身跪倒在地,重重朝太上皇磕了三个响头,“罪臣有负君恩,今赴黄泉得以解脱,上皇大恩,来世再报,”而后一把夺过狱卒手中的酒壶,生怕人抢似的,一股脑儿全部饮下。
  鸩酒起效很快,本该一月之前就丧命的二人,被萧贞观强行留到今日,依旧还是死了。
  “将尸首拖出去同梁氏一族埋在一处,此事到此为止,若是谁敢泄露风声,孤定杀不饶。”太上皇吩咐完善后之事,望向一旁已经凝成一尊塑像的萧贞观,摇头叹息道,“走吧,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了,你不愿接受,也不得不接受了。”
  青菡急忙上前扶住萧贞观提醒她,“陛下,该回勤政殿歇着了。”
  萧贞观顺着青菡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浑浑噩噩地抬头时,正对上前方那个已经不如从前高大的背影。一线天光从甬道入口处泄露进来,越过太上皇的肩,落在她的眼中,从前混沌迷茫的一切,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她失了控一般冲上前拦住太上皇的去路,质问道,“阿耶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后头跟着的狱卒被萧贞观吓得六神无主,纷纷低头下跪,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免得看到今夜即将发生了天家父女相争。
  青菡心急火燎地上前,“陛下,该回了。”
  萧贞观推开青菡,愤恨地追问,“阿耶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
  太上皇不悦地蹙眉,“贞观,你要记住,你是大晋天子,不是什么疯疯癫癫为情所困的寻常女子,大晋天子该是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眼下的萧贞观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执拗地问道,“阿耶为何不敢回答朕的问题,您是在心虚吗?”
  “孤有何心虚的!”太上皇的眼中满是失望,“你自己瞧瞧一个姜见黎让你成了什么样,正因如此,孤才会放不下心让她待在你身边!”
  “所以阿耶您早就看出来了,”萧贞观如遭雷击,喃喃自问,“阿耶都瞧出来了,为何朕却一无所知……”
  太上皇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冲青菡道,“还不赶紧将她扶回去!”
  太极宫勤政殿,殿中两尊百树鎏金花枝烛台上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方才还漆黑一片的殿宇转瞬间便敞亮起来。
  正在酣眠的狮子头被烛光刺激得睁开了双眸,一脸不情不愿。
  青菡生怕太上皇一个不悦将这猫扔出去,于是也不顾狮子头激烈地反抗,强行将她抱了出去,殿中便只剩下了那父女二人。
  二人一左一右,各据偏殿书房的两端,一开始谁也不开口。
  “孤记得上一回像这般摒退众人单独同孤对谈,还是在上林苑,”太上皇的视线落在对面一盏四季走马灯上,终是先开了口,“那一回,你也是为了姜见黎。”
  萧贞观依旧闭口不言。
  “哎,你从小就与她不对付,是几时起,你待她变得不同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上皇已经苦思良久,但始终抓不住根本,“还记得你刚登基那会儿变着法找她麻烦,如今你又为她这般颓败,阿耶实在不知你是如何做想。”
  “阿耶是几时发现的?”
  “发现什么,发现你对她的心思?”太上皇苦笑道,“琼林宴上,你见了傅缙之后的神情便让孤知晓,你真正心之所向在何人身上。傅缙出现的时机恰恰好,他长了一张与姜见黎相似的脸,让你那段时间所有令自己都捉摸不定的情绪都落到了实处,你那时是喜悦,还是松了一口气呢,贞观?”
  萧贞观不知道,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去岁恩科殿试上,她一眼就瞧见了傅缙,觉得他有种熟悉之感,甚合自己的眼缘,但是她从未想过这背后真正的缘由,竟是姜见黎。
  如今才明白,早就已经晚了,只能徒劳得追悔莫及。
  “阿耶您比儿更先一步觉察到了儿的心思,所以才极力促成儿下诏择婿一事,是吗?”
  “贞观,你需要一个孩子,无论是皇太子还是皇太女,只是要你的孩子,都可以,但前提是,你得有一个孩子。”太上皇语重心长道,“你应当疑惑过许多次,为何孤会认下九稷那个荒唐的逊位之举,令你登上帝位而非你其他两位兄长,孤现在可以回答你,大晋自北归以来,历经四朝,虽则用科考取代了中正制,但是世家大族并未消失,只是同从前相比,并不会出现诸如建宁谢氏、赵氏那样能够只手遮天甚至左右帝位的世家而已,北归之初有功于天下者皆受封赏,传至今日已数代,他们的姻亲门生盘根错节,俨然已成一棵棵大树,诸如犯下大罪的仇良弼,今日才被诛杀的梁述泉,都是这一棵棵大树之上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