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底是伤病未愈,光是站起来和言修聿你来我往地说两句话、想几件事就让他疲惫得坐不直了。陆箴扶着床榻边缘躺下去,刚下肚的药流到身体四肢,仿佛即刻就要从咽喉间倒流出来。
迫不得已陆箴只能再次撑着床坐直了,静静感受药重新流回去。
言修聿赶在鸡汤沸出来之前把火灭小,去院子里摘了药草和枸杞放进去一起小火慢炖。
趁着鸡汤还没好,言修聿起了另一个炉灶架锅炒了莴苣和笋两样时蔬,她盘算一下两个人三个菜足够了,再摆一道昨天在外面铺子买的糖荔枝,甚至过于丰盛了。
她把菜摆到堂屋的木桌上,走回卧房里叫醒坐着假寐的陆箴:“公子,醒醒。”
陆箴睁开眼,眼神清明毫无睡意,客气问道:“何事?”
“到用饭的时候了,你既然醒了就不能只喝药,多用饭才好得快。能起身吗?还是我扶你吧。”
说着言修聿就在床前俯身,拉过陆箴的手臂搭在她肩上,臂膀撑着他的背想扶他起来。
言修聿弯腰时陆箴便被惊到了,细细的一截雪白手臂抵着他后腰,言修聿在厨房里忙碌后身上的热气烘到陆箴脸上,女子的手撑着他的背时陆箴慌得张嘴说了一堆语无伦次的话:“姑娘,不是,你······我······恐怕不大合适,姑······姑娘!”
他话还没落地就被言修聿猛地使劲撑起来了,身子被架在旁人身上,臂膀顶着后腰,陆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摆,他清醒不久手脚都无力,也没法控制他的手脚。
在家中只有小厮会靠他这样近,贴身的事也都由小厮打理,莫要说夫人、侍妾和通房,他连个近身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还是头回和女人贴身接触。
言修聿一派见怪不怪的平淡:“公子你不必慌张,医者之间少讲男女大妨,你腿脚不便我扶你走路而已,等你能行走了我便不会搀扶你了。”
“······多谢姑娘。”陆箴垂着脸道谢。
人被搀扶到桌边落座了,陆箴耳廓还是通红的,他因为方才的事还满心羞愧。
只是被人搀扶也就罢了,还是被姑娘扶着,从卧房到堂屋他只穿了件中衣,怕是上辈子也没这么坦荡过。
“姑娘,”陆箴唤她,摆碗筷的言修聿抬头等着他说话:“可否给我件外衣?”
言修聿想也不想拒绝了:“不行,你伤口还没痊愈,天热穿太多衣服伤口会发炎。”
陆箴无话可反驳,他只得张嘴说:“好吧,多谢姑娘。”
陆箴也不知道他在谢什么,被人照料着只能左一句右一句地道谢。
拿起碗筷后陆箴先端详一番桌上的菜色,饭食自然不比陆箴在家时精致,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罢了。此时此地有碗饭吃陆箴便感激不尽了,他手脚无力,伸筷子都比往常慢些,先夹了靠近他的笋品尝。
想是几天不曾进食的缘故,这桌上的寻常饭菜自有股朴素的滋味在,许是依山傍水的缘故,菜蔬比陆箴在家时吃的还要香甜美味。
陆箴受过教导,饭桌上从不多言。言修聿也是如此,同她吃饭只能听见碗筷相碰的声音。
病中的人食欲不振,尝了几道菜后喝了两碗鸡汤陆箴便饱了,早早放下碗筷整理面容,陆箴端坐着耐心等到言修聿也停著后再说话:“多谢姑娘款待,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言。”言修聿停筷后拿帕子擦拭干净嘴唇,回了陆箴的话便起身马不停蹄地收拾碗筷。
陆箴终于有机会跟她细聊,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手上主动把碗交给言修聿,嘴上说:“言姑娘,您的救命之恩在下不胜感激,不知在下该如何报答你。”
陆箴期盼着她说金银财宝一类的物件,钱财能结清恩情再好不过,若是这位姑娘要求他留在这里以身相许报答,那陆箴就要另外想个盘算了。
“报答?你让我想想。”言修聿把空碗筷端回厨房,带着块抹布回来,边擦桌子边说道:“我倒没什么想要的,你是病人我是医者,我医治你是天经地义,你伤好了之后看着给点诊金便好。”
用饭时言修聿也没放下袖子,擦拭桌子时她雪白的手臂在眼前晃过去。
他用力睁眼凝神,客气地跟言修聿三辞三让:“我不光受姑娘医治,还麻烦姑娘照拂,只是诊金怕不足以偿还姑娘恩情。”
医治是医治,照料是照料,若是只把他当成病人大可不管他的饭食,这姑娘却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仅是诊金怕还不够。
小圆桌擦两下便干净了,言修聿提着抹布又回了厨房,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到堂屋:“我做饭一个人也是做,两个人倒少些浪费,你不必挂怀。”
听着厨房里一阵水声后,言修聿端着茶壶茶盏回到堂屋。
活都干完了她也不着急了,手上端着茶水慢慢踱步到桌边,她轻轻放下茶壶后取下茶盏,不急不缓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陆箴,自己端了一杯茶,在对面坐定后她浅浅啜口茶,悠悠说道:“你若是有心报答,伤好点可以帮我在这多做些事,要是心里还过不去,走时就多给些诊金吧。”
午后光照极好,后院的光照进堂屋里,给屋内的陈设披上一层金纱,陆箴侧目注视言修聿,手腕还露着,她的身形与普通的姑娘毫无分别,肩膀和腰都是瘦小的,臂膀也不见得多健壮,那双手臂却有力坚韧,救死扶伤、烹调煮饭皆不在话下。
手中的茶飘出袅袅热气,低头轻嗅茶香,清冽怡人、齿颊留香,无疑是好茶。
这样的茶,陆箴在家中也难得喝到,只他父亲院里会采买这样昂贵的茶叶。
与她相处不过半日,陆箴眼里这女子满身都是疑点。
独自住在这小镇上,身为女子却有一身医术,对待男子也开放坦荡过头。家中陈设简单朴素,饭食也是随处可见的果蔬家禽,喝的茶却金贵难得。
处处透着怪异,处处让人忧心。
“姑娘。”
陆箴唤她,言修聿转头,伸手为自己再斟了一杯茶,问道:“何事?”
手抚上手上的腹部,陆箴问她:“我这伤是被他人所伤,想必姑娘也看出来了,姑娘收留我在此,不怕我的仇家来寻仇报复吗?”
言修聿慢慢饮尽杯中的茶,被陆箴吓唬一番还是不慌不忙的,她反问:“你的仇家厉害吗?”
“······不好说。”
陆箴受伤后昏迷至今,他连伤他的人是谁都看不清,更不会知道他的仇家有多厉害。
“若是不厉害的仇家,那就无需担心。”言修聿搁下茶盏,放下挽起的袖子,衣袖盖住她的手腕,她淡然道:“若是厉害的仇家,跑也没用,何必费这个功夫。”
此话倒是不假,可她未免太随性了些,陆箴无奈笑道:“姑娘倒是豁达。”
“公子才是要放宽心,你的伤还要些日子才痊愈,思虑过重对养伤有害无益,不妨豁达些,等伤好了再忧思。”
言修聿起身站到陆箴身旁,给他填了点热茶,“公子喝完这盏茶便回去歇息吧,马上日头下去了就起风了,病人不宜在这吹风。”
回卧房也是被言修聿搀扶回去的,虽说有了一次经验,第二次还是羞愧难当,他在床榻上平躺好,见言修聿向外走,不知被何驱使,脱口而出问道:“姑娘要去哪?”
言修聿替他关紧床,正准备出去时顺道关上门,闻言站在门口答道:“去还样东西。”
大抵是在全然陌生的镇子里的缘故,得了答案陆箴还不放心,不依不挠赶着问:“姑娘借了何物?”
言修聿听了反倒静默无声,她立在门口,须臾后才说:“你真想知道?”
“自然。”陆箴不明白有什么是他要避讳的。
言修聿轻轻叹口气,“是我拴在门外的驴子,我怕它吵着你特意栓到外边去了。当时你躺在山脚下,我没法抗你走回来,于是去山脚下的猎户家借了头拉磨的驴子,借了好几天了,今天必要还回去了。”
虽说被驴子驮回来不大像君子所为,但也比暴尸荒野得宜。
陆箴不解这有何要隐瞒的,于是他朝着言修聿微微颔首道:“多谢姑娘为我奔波,言姑娘路上小心。”
“我傍晚前回来,你好好歇息。”
房门被她从外面合上,躺在昏暗的卧房里,陆箴总觉得言姑娘说的话有些不对劲,他在心中细细琢磨许久。
既然他已经被送到家了,那这几天还留着驴子做甚?莫不是她家也要拉磨?
沉思片刻,陆箴似乎琢磨出理由了。
这女子是怕他醒不过来,伤重死在家中,她扛不动一个大男人去坟地,女人家里也不好请人替外男办丧事,只得自己处理尸体。
她留着那头驴子是为了驮他的尸身去乱葬岗!
第二章 “你快些好起来便是谢我了。”
病中人总是比常人更疲累些,陆箴午后安置在床榻后便沉沉睡去,傍晚时言修聿喊了两声叫不醒他,干脆任他睡去,独自用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