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陆箴夜里多梦,他梦到自己死在了受伤那天,言姑娘路过他探查过后发现他没气了,从一旁的猎户家中接了头毛驴驮起他,她领着小毛驴一步步走进乱葬岗,到地了驴尾巴不甩了,言修聿把他的尸身从驴背上拽下来,给他卷张草席扔下去了。
梦里有两样东西分外清楚,一是那头小毛驴的驴尾巴啪啪地打在他脸上,死人都要被拍活了;二是言姑娘扶着他尸身的手,掌心有一层薄茧,抚过他额头时手掌温暖又厚实。
大抵是在梦中的缘故,他分明是死人了,被扔下乱葬岗还能看到言修聿的神情,她一身白衣立在坟头中,仿佛一轮悲戚的弯月牙。
陆箴是被窗外的响声吵醒的,“啪沙帕莎”一声又一声透过窗子缝隙钻进卧房里,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推开窗户,“吱呀”一声后院子里的人扬声问道:“公子醒了?”
清晨的阳光让陆箴睁不开眼,他抬手遮住眼,回到:“嗯,姑娘是在······”
“时辰还早,我便晒些草药备着,”理好前几日采摘的药草,确保都被光晒到了。言修聿放下竹篮,问陆箴:“公子既醒了可要用饭?”
“劳烦姑娘了。”
晨起陆箴胃口不佳,梳洗后只用了些菜粥便停箸了,在饭桌上他思索片刻后问言修聿:“姑娘,我今日起来自觉身子好了不少,劳烦姑娘照料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姑娘院中可有在下能做的事?权当是报恩了。”
门牙咬咬木筷,言修聿觑着陆箴不作声。她想不出这院里有什么是他能干的,且先不说这人病着呢,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能干好什么活?事干不好后果多半是她来收拾烂摊子。
可要是婉拒他,这人难免心有顾虑,疑心她是不是别有所图才不让他插手院子的事,或是以为她在藏着什么事。
“公子,不如这样,”言修聿给他指派了活计:“你每天就帮我洗洗锅碗,等会就把碗筷端回去,站在水缸边上把碗洗了,这活不大累人,只需小心一些,碎了碗便喊我。可好?”
“劳姑娘费心了。”
言修聿想的不错,陆箴这富贵子弟在粗活上是一窍不通,好在他做事谨慎,端碗回厨房都端得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两人用的几个碗他刷了半个时辰,幸而没有摔碎碗。
言修聿注意着陆箴做完了事,数过橱柜里的碗没少后才松了口气,挎起篮子准备去镇上买些肉和菜留作这两日用。
“公子有什么想吃的?我从镇上买回来。”
陆箴坐在桌边拿着手巾拭去手上的水珠,闻言回道:“姑娘是医师,病人的饭食还是姑娘决定吧。”
外面日头晒,言修聿揣了把伞,出门前栓好了门,放心留陆箴一介外人在家,出门买菜去了。
言修聿出门后不到一刻,方才还因为刷碗坐下歇息的陆箴扶着木桌站起身,伤口尚未痊愈,举手投足若是动作大了便会牵动伤口,陆箴的动作迟缓小心。
他踱步走到后院里,捡起晾晒的药草端详片刻,看过之后照着位置放回原地。
昨日加上今日的观察,他大致搞清了这座院子的结构,总共是三间卧房和一间厨房,堂屋对着后院,院里的桂花树下摆了一套石桌,其余都是空地,常用作晾晒药草和衣物。家中摆设朴素简单,最珍贵的怕就是橱柜里那几个碗筷了。
迎着灼目的阳光,陆箴仰头望向院子的围墙,这院子四周的墙都不高,身手矫健的普通人都能翻过来,莫要提有点武功的人。
一个弱女子孤身住在这院子里,是如何安生活到现在的?
言姑娘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之资,但也是个端庄秀丽的姑娘,从她的院子来看家底也不薄。现下虽不是乱世,可这类女子不论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都不免被旁人觊觎窥伺,在这住了两日,陆箴连男子的影都没见过,身旁无夫婿照拂,一女子到底用了怎样的手段保命活到现在?
陆箴倒不是忧心这认识没两日的女子,他忧心的是在这院里他能不能安稳养好伤。
伤他的仇人至今不知身份,断然不会因为他被人救助便放过他,按照陆箴的推测,他们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放任不管埋头在这院里过日子等伤好,没几日仇人找上门来,翻过这矮小的围墙在睡梦中割破他喉咙也不足为奇。
况且陆箴也不是时时空闲的纨绔子弟,他有要务在身,遇刺负伤已经拖累了他,断不能在这农家小院里虚度光阴了,还是早日回到正途为上。
忧患遍布,眼下陆箴只能安心养伤,逃跑也好,查明刺客也罢,都要他身子骨好起来之后才能做。
在伤口痊愈之前,唯有多多仰仗言姓女子这一条路了。
言修聿大约两日来镇上采买一回,因着家中有病人,伤口未愈不宜吃发物,她便避开了鱼虾,专挑了肥瘦相间的肉,预备着买回去红烧了。
吃得太油腻也不适宜养伤,于是言修聿挑了好些菜蔬,留着这两日炒了,配着烧肉一起吃,饭后再沏一盏绿茶,正好刮油了。
家中总共两人,眼下天热,带回去太多菜这两天吃不完难免会臭,于是言修聿又挑了些瓜果,结账后揣进菜篮里,撑起伞往回去的路上走。
路过裁缝铺时言修聿在门口停住,她记得家中都是自己的现成衣物,男人定然是穿不得她的衣裳的,不如今日买两件男人的衣衫回去,免得那位公子天天穿着中衣无颜面对她。
镇上的人都知道她孤身住着,贸然买男人的衣衫回去不免引人怀疑,于是言修聿进铺子里挑了几匹布匹,带回去自己裁成衣衫比在外购置保险些。
在铺子里碰巧遇上了之前在她那看过病的李婶,她热情招呼言修聿:“言大夫,你也来买衣裳啊?你想要那几身,跟我这一块结了。”
言修聿自然不肯:“不必了李婶,我还要多挑挑,不劳你等我了。”说罢她问起李婶的病情,“李婶你的药还吃着吗?身子如何了?”
“小毛病,你的药我吃两天便好了。”李婶抱着结过的布匹,面上尽是喜色,“你那的药比镇北边的药铺还要管用,我下回再去你那拿药去。你放心,不白拿你的,我带一篮子鸡蛋去。”
言修聿挑了两匹布给掌柜的结账,闻言劝道:“李婶,哪有跟大夫约时间的?药吃多了对人没好处,婶你还是多保重身体,不用看大夫最好。”
“行,借你吉言,肯定健健康康的不找你看病去。”
说了两句李婶的儿子从外面跑进铺子,抓着他娘的袖子直喊:“娘!我要吃糖葫芦!娘,咱们走吧!”
李婶拍拍儿子的头,跟言修聿道别:“那言大夫我先走了,下回买菜时候再见。”
言修聿接过掌柜裁好的布,笑着与李婶道别:“好,李婶你保重。”
“诶!你也保重。”说着李婶就带着儿子走了。
母子俩从铺子里出去没多久,李婶儿子的声音传回来:“娘,爹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少跟那姓言的姑娘来往,前两日去她那看病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聊上了呢?”
“你这小鬼头还来管你老娘了?”李婶大约是拍了下儿子的头,“去她那看病诊金要不了两个钱,好的又快,多实惠啊。人都碰上了不招呼两声那过得去吗?你娘我也不想在街上碰上她······”
两人的声音慢慢走远,裁缝铺掌柜和言修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掌柜拘谨地朝言修聿一笑,低着头把眼观鼻鼻观心她送出去了。
言修聿听了这些神色如常,她挎着一篮子菜,手上还抱着两匹布,再单空出只手来撑伞,回去的路走一半她就累得大汗淋漓了。
也是她出门前没想起要买布,买菜前也没想起来,不然她断不会买这么多菜,把自己累得走不动路了才想起来后悔。
快到院门口时,言修聿决定过两日去市场上买头小毛驴回来,这样去镇上她就能骑着驴去,买的东西都让小驴驮着,买再多菜她也不会累着了。
只是买了驴回来就要给它造个棚,这院子里是没空地给驴造棚了,捡来的公子住的那间房倒是能拆,就是离她的卧房太近了,不知驴夜间会不会叫······
她回院子时,陆箴正在廊下闭眼晒着太阳,数日昏迷睡在房里,不光身形消瘦了,肤色也苍白不少,脸被阳光照得像张纸。
言修聿一回来就看到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情更沉了几分。
如此孱弱的男人,养伤要养多久才能好啊?要是一直赖在她这不走,天天吃她的喝她的,伤好不起来诊金也没法给,这可咋办啊。
挎着菜篮去厨房时走过廊下,陆箴听到脚步声,睁眼同言修聿问好:“言姑娘回来了?路上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招呼完言修聿站定在廊下直直盯着他,眼神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像是不忍心般别过脸去,从菜篮里掏出颗桃子,塞到陆箴手里。
陆箴接过,不解问道:“姑娘,这桃子是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