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陈荣清摇摇头,语重心长叹了口气,那些恐惧被贪婪压下:“你就照我说的做吧,她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啊,我们陈家要发达了……”
  队伍离鹤城更近了。
  南边灾荒不那么严重,城镇尚且存有秩序,过路来往的货郎和小车也多了起来。
  逃难的都是存有家底的人,不枉他们经历千里的跋涉,此刻激动得热泪盈眶,为找寻投奔的亲戚各自奔走去了。
  陈荣清夫妇一路上对秀秀关怀备至,以养女的名义相待,给吃给穿,教书习字,渐渐将她瘦削的身体养了回来,脸庞也白净不少,简直找不回当初满脸蜡黄的样子。
  在学认字的时候,陈荣清乘兴写了自己的家谱诗,拿出来教给她看。
  秀秀愣了一下,回头很是认真地看了陈荣清一眼,那一刻,陈荣清觉得女孩的目光能钉穿自己的骨头缝,自己那副藏匿在皮囊中的卑劣灵魂,在对方的注视下毫无遁影之处。
  “……诗书传家久,万代永荣昌。”
  秀秀抬起头:“你是陈永年的后人。”
  陈荣清茫然道:“陈永年?我在族谱里是见过这个名字,不过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他声音戛然而止。
  几百年前,秀秀就存在了吗?
  她到底是鬼,是妖,还是仙?
  “可惜。”秀秀盯着他,忽然没头没尾扔下一句:“再过两代,陈家要绝后了。”
  陈荣清和张艳芳面面相觑,皆是脸色发白:“什、什么意思?”
  秀秀捧着书,漫不经心说道:“我猜的。”
  根据一个人的面相和身上的灵气强弱,她隐约能看出一些信息。
  “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我可以还陈永年一个人情。”
  陈荣清猛地拉着妻子跪下来,紧张开口祈求道:“秀……神仙,您是神仙,求求您,我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不想多年后我家家业落在别人手里啊!”
  “我会帮你化解这一劫,你不用求我,”秀秀支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单手翻着手里书本:“这几年世道不稳,灵气紊乱,我本来也打算睡到那个时候才醒,只是中途出了点差错罢了。”
  陈荣清听不太懂,但见对方答应,内心已经被喜悦和利益蒙蔽:“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行善事,再不作恶,我为您塑像,修祠堂供起来!”
  “那倒不必,”秀秀露出一副恹恹的表情:“你缺阴德,我不吃你供的香火。”
  陈荣清和张艳芳悻悻地赔笑,表情十分心虚。
  隔壁突然传出很大的动静,一连串厚重的脚步声响起,惊得全客栈都听得见。
  往南还有一段距离才到鹤城,他们现下住的小客栈有些寒碜,不怎么隔音。
  张艳芳凝神听了一会儿,吓得六神无主,赶忙拉着陈荣清起来,说:“像是在抓什么人。”
  陈荣清也紧张起来,贴着门缝探听一阵,回头跟张艳芳说起悄悄话:“是南边那个赵大帅的人,可能在抓叛党。”
  “嗤,兵匪看谁都是叛党,”张艳芳努了努嘴:“我们要不要躲一下?”
  “抓叛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陈荣清退回屋里:“别出声,等人抓走就好了。”
  他心想,有秀秀在,他们应该不会有危险。
  刚一回头,却发现坐在桌子边翻书的小女孩不见了。
  一群穿着灰色军服的人包围了客栈后院,他们挟持着一个红色西服的年轻人,那人垂着脑袋,似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仔细一看,身上西服本是白色的,只是被鲜血染红了而已。
  在这群军匪的对面,有一个长卷发,穿洋装的年轻女人,她戴着小臂长的手套,眉眼间存着冷峻意味,虽是孤身一人,气势却比之对面数十人还要压过一头。
  “你家大帅好龌龊的算计,想要我的东西,怎么不亲自来拿?”女人冷笑着,目光在受伤的年轻人身上划过:“我又不认识他,你们拿他要挟我?呵呵。”
  为首的络腮胡骑在高头大马上,咧嘴一笑,神色阴狠:“你说你不认识他,那你又是为了谁推掉和孟家的婚约呢?别装了宋小姐!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那玩意儿你留着也没用,我们可有的是时间跟你耗着!”
  “你!”宋祯咬牙,不自觉攥紧双手,身上灵气隐约有暴走的趋势,却因为那个白西服的年轻人迟迟犹豫不决。
  “上!”络腮胡子一声令下,几个人影从冲窜上前,他们身手与普通人不同,招式中透着几分诡谲,都是赵岸豢养在麾下的玄门异士。
  宋祯抬手想挡,突然间,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身后蔓延开,那几个上前的急先锋猝不及防被这股无形力量弹了出去,狠狠撞在木杆上,吐出几口血来。
  人群一时间兵荒马乱,络腮胡大吼一声定住局面,双眼如鹰一般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宋祯身后,慢腾腾地继续走了过来。
  “你是哪家的小孩?”络腮胡问出声后,立刻觉得不对,他朝左右递了眼色,手下马上会意从腰间掏出配枪,飞快扣动扳机,没有一丝迟疑。
  千钧一发之际,女孩轻轻抬手,那两枚子弹竟然稳稳停在了她的指尖。
  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须臾,女孩像玩弹珠那般,稍稍一个弹指——子弹竟沿着同样的轨迹回溯,扎入两人的枪口炸膛,砰砰两声后,左右从马鞍上重重落地,不省人事。
  “她也是玄门中人!”
  军匪们慌乱起来,有人凝视一番后,失声喊道:“不,不!她不是人!”
  络腮胡心神大震,吼道:“都愣着干嘛?杀了她!”
  一时间,这些人各自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数十种招式齐齐招呼上来,而女孩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有一股无形、磅礴的灵力自那具瘦小的身躯内猝然荡开,仿佛一座亘古不移的山岳,深不见底的荒海,陡然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在这一瞬间,他们赫然惊觉自己在招惹何其恐怖的存在,手中的枪械成了废铁,狂妄的杀心显得荒谬可笑,不自量力。
  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双腿战栗着,纷纷跪倒在地,眼瞳渐渐变浅,仿佛魂魄逐寸被挤压出躯壳……等这恐怖的威压散去,那些自诩身手不凡的玄门异士们,早就没了气息。
  宋祯如梦初醒,跑过去把白西服年轻人扶起来:“怀瑾,怀瑾?你怎么样?”
  她抬起头,看见女孩歪了歪脑袋,手指抵在嘴唇间,神色有些天真地注视着年轻人手里的箱包。
  她嗅到了一丝十分香甜的味道。
  宋祯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手忙脚乱打开手提包,从中摸出几节捏成鸟兽形、葫芦形的香塔,捧着示意女孩过来:“你……喜欢这个吗?”
  那是她闲暇时做了送给白怀瑾的香塔,里面糅杂了自己的灵力,能勉强充当一个护身符的作用。
  女孩二话不说,蹲下身从宋祯手上抓过香塔,狼吞虎咽一般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咀嚼起来。
  而这一切,都被在二楼转角房间窗户处的陈荣清夫妇,尽收眼底……
  ……
  ……
  “……那之后,你太爷爷就知道,这个叫秀秀的女孩,绝非普通的存在,他们和宋白二人结伴回了鹤城,期间双方彼此熟识,也从对方口中了解到了玄门的存在。”
  “玄门?”陈松聆茫然回神:“玄门……!我知道了,那龙竹不就是……”
  “再之后,那女孩便消失了,你太爷爷也开始偶然接触到玄门中人,在二十多年后,他认识了一个姓赵的小姐,那位小姐手段超凡,帮助我们陈家节节高升,最终积累到如今的家业,”陈德胤抬起头:“我所说的高人,就是当初那位赵小姐。”
  沈芳脸色发白:“五十年代的人,活到现在也有百来岁了吧?她……她究竟……”
  “她现在,已经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人’了,”陈德胤声音发沉:“她是要成仙的!”
  沈芳一把攥住陈松聆的手,嗓音发抖:“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要让小军也掺和进去吧?儿子现在事业发展正好,你、你可不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愚蠢!”陈德胤腾地站起身,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怎么能是火坑?你要是见识过那些场面,是绝对说不出这种话的……”他忽然又失去力气,重重跌在沙发里,双眼失神喃喃:“当一个普通人,朝生暮死,几十年的寿命,为了钱奔波,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懂的,你们永远不会懂的。”
  他已经看腻了人间山巅的风景,比起“仙”这样飘渺浩瀚的存在,他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蝼蚁蜉蝣,不知真正春秋。
  陈松聆心里突突地跳着:“爸,你说的那个赵小姐,和我们老宅祠堂,又有什么联系啊?”
  陈德胤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他搓了搓手指,说:“等你到了祠堂,你就明白了。”